春风拂过芦苇荡

第1 章 春天的旋律

2017 年4 月1 日，雄安新区成立了。于中国，于世界，这座未来新城规划吸引了前所未有的关注。身处其中的小乡村依然平静。不久，因为“雄安”带来的旅游收入让这里的人们获得了短暂的欢悦。

横空出世

“1979 年，那是一个春天，有一位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春天的故事》伴随着几代中国人成长，是颂扬改革开放的歌曲中人们最耳熟能详的一首。那时，邓小平在南海边选定了深圳，把当时名不见经传的“小渔村”变成了经济特区，如今已是繁华的国际化都市。

2017 年4 月1 日，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主持人字正腔圆、慷慨激昂地用时五分钟宣读了中共中央、国务院设立河北雄安新区的决定。

40 年前，中国的发展走向了岔路口，改革开放成就了深圳等经济特区更为国家的未来做出了正确的战略决策。

40 年后，改革已经进入深水区，迫切需要探索新的、适合广大地区复制的经验。国家领袖习近平把目光投向了京津冀，他亲自谋划、决策，推动了新区建设工作，包括河北雄县、容城，安新及其周边土地共计2000 平方公里，命名雄安新区。

官方的通告发布在草木萌生的四月，又是一个春天，历史惊人的相似仿佛在完成中国发展40 年的致敬与回望。

消息发出的第二天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刊发消息和评论，一时间风起云涌，世界的目光、中国的关注都一下子投在了三个普通的河北县城，在此之前甚至很少有人听说过它们的名字。

那日晚间，正在吃饭的白洋淀船夫车国良在电视上听到了这个消息，恍然大悟般感叹：“啊，原来我们这里是要建雄安新区啊！”他即刻放下了筷子，示意老伴把电视的声音调大一点，使劲儿地听着平时被当成晚饭背景音的新闻联播。

车国良今年58 岁，在白洋淀里载客已有20 个年头。车家世代生活在白洋淀旁的郭里口村，隶属于此次被画进新区规划范围的安新县。对于外界来说，雄安新区宛若横空出世，但对于这里的村民来说，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事。从2015年开始，以保护环境之名，村里陆续要求所有工地停工，新建起的房子不管是上了梁，垒了砖，还是安了窗都一律停止，住房也不允许再进行买卖。大家都知道有大事情要发生了，但是究竟为何也只是茶余饭后的猜想罢了。

新闻联播上说规划建设雄安新区要突出七个方面的重点任务，涉及生态、交通、体制机制改革，对外开放等众多领域。可以说这七条条条重点、指明方向，相应的解读也是铺天盖地。媒体最先感知到了新区的风向，邀请专家学者做了各个方面的分析。

有人看到新闻后预见了智慧科技的广阔前景；有人找到了创业的机遇；有人据此预测北京的人口流动；有人激发了建设祖国的热情；也有人猜测环境保护的种种可能；甚至有人火速行动，看看用什么方法能在雄安置办一套房产，然后坐等拆迁赔偿。

车国良当时什么也没看出来，在确定雄安新区成立后，他脑袋里只闪过三个问题，像是对人生的终极哲学拷问：在新区，我是谁？我现有的一切如何处理？我将来去哪里？

“明天吧！”老伴刘金香打断了车国良的思考，“明天你去村委会打听打听，新区都成立了看看给咱们个什么说法。”

2 号一早，车国良像往常一样起身去旁边的包子铺买两个肉馅儿、三个韭菜馅儿的包子，刘金香煮好了绿豆粥，儿子不在家老两口的早餐简单随意。

从家到村委会相当于从村子的核心地带走到最西边，路上要穿过村里的早市。这个市场起于车家门口，经过一座桥消失于郭里口村学校门口零星的几个摊位。整个早市排列不到700 米，每天从天亮摆到烈日当头，在车国良印象中却已持续了几十个年头。

图1.1 郭里口村超市

郭里口村没有一家大型超市，没有菜市场，更没有服装店，人们日常起居所需的一切都会在早市上获得满足。桥的一边以水果、蔬菜为主，另一边以穿戴、日用品为主。商贩们和村民的交易更像是一种人情往来，每天在晨光曦微中摆好摊，然后张望着顾客们推着小推车从自家门口走出来，一边寒暄一边把商品交到他们手里，无需货比三家这是买主与卖主常年积累的默契。

一路上，走几步就会有老乡迎面而来的问候“走着呢！”，“嗯，溜溜去”车国良心不在焉地招呼着，耳边传来“香蕉十块钱三斤”的叫卖声，要豆腐摊老板回家取豆腐的催促声，老人让小孩儿慢点跑的嘱咐声，一切都没有变，一切似乎又变了。

到了村委会，红色的木头门被生锈了的铁链若有若无的拴着，车国良知道，果不其然，白跑一趟。在村委会是很难找到村干部的，没有需要用村里大喇叭广播的事，村干部都是在家里忙自己的活，即便是乡里乡亲见上一面也不是件容易事。

车国良对此并没有抱什么希望，转身向淀边去了。在那里，他可以和伙计们聊聊关于新区的想法，然后一起等待游客的到来，启动电艇，开向他最为熟悉的白洋淀。一艘船一次可以载四个人，每小时收100 元。正是春暖花开，蓝天白云把河水衬得清澈了许多。幸运话，今天可以走上两三趟，够得上一家人在早市十天的花销。

新区成了金字招牌

四月，郭里口村的麦苗才刚返青，还没等到拔节孕穗，几乎与新区成立的消息同时第一批好奇的游客就纷至沓来了。

车国良对此有些始料不及。

他仍然按照每天早上八点的时间出门，跳下船，简单地扫去座位上的蒙尘。刚一起身，便看到一辆京字打头的轿车缓缓开向码头，他看了看表不到八点半，这么早就等到游客在车国良近几年的渡船经历中并不常见。

对这罕见的一单车国良不争不抢，别的船夫上去招揽生意，他就静静地看着。游客们最后选了一艘套着座套，安有斗篷的“豪华”电艇，大家打趣着被选中的船夫“诶，今天好彩头啊！”

正当车国良盘算着自己的彩头时，又一辆车驶向了码头，几乎相隔不久，一辆接上了一辆，本不宽阔的码头很快就被车辆填满了，同时被填满的还有车国良和一众渔夫的游船。

郭里口所辖的烧车淀是整个白洋淀湿地最大的淀区，也是白洋淀的主景区，从这里入淀省去了主景区的门票钱，也用时最短。村民们自家有船的几乎都会在旅游旺季加入到载客的生意补贴家用。毕竟秋季到来，郭里口村便会回归到无人问津的纯水村，与外界唯一的联系就剩下那一座通往雄县的桥。

“新区成立能赔你们多少拆迁费啊？”、“我们现在来的这个地方会建什么呀？”、“老乡，你们真是好福气啊！”……

操着各种口音的游客向车国良投来疑问和感叹，他能答的就说上几句，不能答的就笑一笑。一时间感受到了新区建设带给自己的福音，车国良脸上挤出的笑纹比肤色更为黝黑。他身体干瘦，却充满力气，音色低沉，但字字真诚。印象中白洋淀的船夫形象在他身上得到了充分的印证，活脱脱像一个从电视剧《小兵张嘎》中走出来的人物。

正值晌午，刘金香做好了饭菜，烧好了热水，等着车国良回来吃饭。不同往日她只等到了老伴儿一个简短的电话：“今儿个忙，你先吃吧。”直到太阳从高照沉到了西山，刘金香见老伴儿还没回来，出门去码头看看。没走几步，俩人迎面而遇，车国良兴奋地指了指胸前撑得鼓鼓的口袋，从里面掏出了600 块钱，一分不少地交由刘金香保管。

针对突然增多的游客，老两口晚上制定了“紧急预案”。他们决定启用另一艘木船，由刘金香划船载着俩仨游客，虽不如电动的挣钱但是好歹不至于造成游客资源的浪费。

据安新县旅游局公布数据，仅是2017 年4 月2 日、3 日，该县就接待了游客13258 人，比去年同期增长244.99%；创旅游社会效益1194 万元人民币，同比增长245.08%。

“春天的故事”充满着希望，刚一出炉就犹如夏天般炽烈，燃起了车家夫妻的热情，这热情也一点点浸染了整个村庄。新区像是一颗石子打在平静的水面，荡开在人们心里，余波足有半年之长。

在这场前所未有的旅游高峰中，村民们初尝了新区带来的甜头，遍布村庄的农家乐是主要的受益者。其中，“十里荷香度假村”用数字证明了自己在同行中的绝对实力和最老资历：每天20 间客房爆满，一百桌流水，一百条鱼，20 个服务员从早晨五点忙到凌晨两点。

每天统筹食材、登记住房，收管帐目的是尹老板娘。不同于村里的其他妇女，尹老板娘皮肤白皙，面容清瘦。服务员们说她身体不好，夏天的时候再忙都不会靠近冰箱。就是这样一个柔弱女子和淀里粗糙的男人、天南海北而来的游客们打起交道来游刃有余，在每年4 月到10 月赚够了一年的收入，把尹家变成了村里的富户。

图1.2 十里荷香度假村招待游客处

激增的游客让店员们的劳动量翻了倍。有时过于疲惫，煮鱼的师傅会在15 分钟的间隙靠在墙头打个盹，厨房里三个灶台同时生火，勉强维持着游客们的点餐。

郭里口村的铁锅炖鱼最为出名，传说康熙皇帝曾到淀里游玩不慎落水，被郭里口村村民救上，吃了这里的铁锅炖鱼便念念不忘，回去让御厨做，怎么也做不出当时的味道。第二次出巡下榻郭里口村专门问起鱼的做法，底下人回答这铁锅炖鱼，要白洋淀的水，白洋淀的鱼，郭里口的师傅，缺一不可。

凡是来到店里的，服务员们都会告诉他们“咱家的鱼，没有一个人说不好吃的。”然而，忙里忙出的他们没有时间了解顾客的评价就赶着接待下一波了。

尹老板娘发现村里的很多农家乐把招牌上加了“雄安”二字，那段时间，有这两个字的人就多。

当打着“雄安”招牌的后起之秀要和她这个老字号齐头并进之时，尹老板娘并不担忧，她家的游客资源靠乡亲介绍，这个优势其他家比不了。

图1.3 夕阳下的白洋淀

春过夏至，夏去秋来，郭里口村的人们忙碌着，在旅游的热潮中积攒着财富，在雄安的建设中暂且忘却了自己。他们是雄安人，是让外界羡慕的改革直接受益者。在短暂的狂欢后，他们开始思考自己究竟有没有令人羡慕的资本呢？宣布成立半年，新区对郭里口村的村民来讲又像是恢复平静的水面，难觅波动的影踪。

9 月末，游客无几，刘金香发了条朋友圈，“没事儿自家来淀里逛逛”。小视频里车国良撑着船，刘金香把手拂在船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着荷叶。

夕阳西下，天边的晚霞平铺在水面上，叶子上摇摇欲坠的水滴折射出光芒。这是郭里口村一天中最美丽的时刻，是水乡村民最享受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