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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6

评论丨从农忙假到春假:教育如何“留白”

来源:清新时报 作者:颜子西(作者) 奚之淼(责编)

2025年3月17日,北京信息科技大学宣布将于2025年4月7日至13日设置7天春假,鼓励学生“走出校园,揽阅山河”。这一消息迅速引发热议:有人晒出“春日旅行计划”,有人探讨“春假是否会成为高校标配”。这个看似“新鲜”的假期,正悄然叩击着教育的深层命题——当校园被“内卷”与“效率至上”填满,当知识传授逐渐异化为“绩点竞赛”,春假的出现,或许为我们打开了观察教育的另一个维度:教育,需要在适当的“间断”中,重新锚定人与世界、知识和实践的关系。


北京信息科技大学“春假”放假通知(图源:北京信息科技大学官方公众号)

时空之变

春假(Spring break)作为一种跨文化的教育传统,在不同国家呈现出鲜明的地域特色:北半球国家多在3-5月迎春放假,南半球则于10-11月在暖阳里开启假期,欧美国家更因复活节的宗教底色,赋予春假“重生与希望”的文化寓意。而在中国,春假长期处于“地方探索”阶段——自2004年中国人民大学首开高校春假先河,到2014年杭州中小学试水春秋假,再到北京信息科技大学2025年留出7天“山河揽阅周”,这一制度始终在《国民旅游休闲纲要(2013-2020年)》“放假总量不变”的框架内生长,以4月底至5月初为常见周期,衔接清明或五一假期,形成5-9天的“春日留白”。

当我们顺着春假的历史回溯,会发现这片土地上早有一个与季节共振的教育传统——农忙假。它不像春假有明确的制度条文,却在乡土中国存续千年:唐代《新唐书》记载的“五月田假”,可视为其雏形,每逢春耕夏种、秋收冬藏,乡村学校便响起“放农忙假”的钟声,孩子们走在田埂上,跟着父母插秧割麦、打谷晒粮。在农业社会,这是最朴素的“生存教育”:课堂会因节气而暂停,知识却在翻土播种间流动——算田亩需要数学,辨节气离不开历法,农具使用暗藏物理原理,施肥套种则是对化学生物知识的实际运用。

随着拖拉机开进田野,化肥取代农家肥,农忙假在20世纪末逐渐淡出视野。但这种“教育跟着节气走”的智慧,早已融入中国教育的基因。北京信息科技大学的春假设计,是通过压缩教学周腾出假期,并非简单的时间挪移,而是在提醒师生:正如农作物需要生长周期,人的成长也需要“课外时间”——当年农忙假让孩子在劳动中懂得“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如今春假让青年在行走中理解“读万卷书更要行万里路”。教育家陶行知“生活即教育”的理念,在跨越百年的季节轮回里,找到了不同的注脚。


农业工作者在田间劳作(图源:上海市松江区人民政府新闻中心)

教育之思

春假引发的舆论热潮,核心并非“多放几天假”,而是对“教育异化”的反思。当“内卷”“绩点焦虑”成为校园关键词,当“教室—食堂—宿舍”的三点一线构成大学生活的全部,教育的工具化倾向日益凸显。而春假的价值,恰恰在于它以制度性设计对抗这种异化,重新锚定教育的坐标。

农忙假的核心是体力劳动,其教育意义在于通过“汗滴禾下土”的切身体验,让学生理解劳动的价值、培养生存技能。而当代春假则更强调“心智实践”:北京信息科技大学鼓励学生积极参与研学活动,学生可自愿选择一个或多个研学项目,也可以结合个人兴趣自主设计创意项目开展研学,将知识应用于真实问题的解决。在万物生长的季节按下“教育暂停键”,无论是挥锄耕作,还是实践研学,都在践行这一理念——真正的教育必须建立在对世界的真实感知与介入之上。

更深层看,农忙假与春假共同体现了教育对“人”的终极关怀。农业时代,农忙假让学生习得农业生产技能;而在物质丰裕的今天,春假则关注学生的精神成长。北京信息科技大学在通知中写道:“踏青寻芳正当时,不负春光好时节”,四川西南航空学院将春假主题定为“去赏花·去恋爱”,这些表述无不指向教育的使命:唤醒个体对生命的热爱、对世界的感知力、对意义的追寻力。当教育陷入“效率至上”的迷思时,春假如同一剂清醒剂,提醒我们:比知识积累更重要的,是保持对世界的好奇与探索的勇气。


四川西南航空学院以无人机空中表演发布春假放假通知(图源:腾讯新闻·潇湘晨报)

春假制度引发的热议背后,也藏着现实的问号:当“压缩教学周”撞上“课程密度提升”,会不会让课堂沦为知识压缩包?当“假期实践研学”与“学分挂钩”,是否会变成另一种形式的“任务打卡”?从大学生视角看,高校推行春假,这样的讨论一定会出现:有人期待通过假期弥补知识漏洞,丰富社会经验;就会有人期待“去有风的地方”治愈“绩点焦虑”,倘若学校“强制”实践,那假期本应有的松弛感也就无从谈起——毕竟,对长期浸泡在高压竞争中的年轻人来说,“什么都不做的自由”同样珍贵。

北京信息科技大学的探索试图在争议中找到平衡点,成效如何?我们期待学生们真实的声音。但真正的挑战更在于如何避免春假沦为“高校跟风秀”。部分学校若只是简单复制“放假+布置实践任务”的模式,缺乏校企资源对接、导师指导等配套措施,很可能让学生陷入“既要赶作业又要赶景点”的双重疲惫。

更值得关注的是,春假制度正在打破“教育必须时刻紧绷”的迷思。当学校将假期纳入“育人工具箱”,承认“留白时间”对人格成长的意义,本质上是对“全人教育”的回归。就像有学生在社交平台上所写:“我用三天时间在公园观察鸟类,没写任何报告,但学会了放慢脚步感受世界——这或许比学分更重要。”这种对“非功利性成长”的包容,或许才是春假区别于传统农忙假的现代性价值:它既延续了“教育连接社会”的基因,又赋予了个体“与自我对话”的权利,让假期不再是教学的“断点”,而是成长的“呼吸阀”。


高校学生在社交平台上分享春假见闻(图源:小红书博主:TAY13)

在“时”与“间”中寻找

从农忙假到春假,制度变迁的历程更是一场对教育内核的持续追问。农忙假扎根于乡土中国的生存智慧,让教育与自然节律同频共振,在春耕秋收中完成对生命本真的启蒙;春假则生长于现代教育的反思语境,在知识密集的校园生活中辟出精神留白,让教育回归对“完整的人”的培育。二者的嬗变,实则折射出教育在不同时代坐标系中的自我校准——当农业文明的“生存教育”转向信息文明的“发展教育”,不变的是对“人如何与世界相处”这一根本命题的回应。

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曾说:“教育是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春假制度的价值,或许就在于它创造了一个“唤醒”的契机。农谚曰:“节气不等人,春日胜黄金。”当青年学子在春日里走向田野、工坊、社会,他们不仅在观察社会,更在对话自我。既需要有连续的‘时’,也需要有作为‘间断’的‘间’,在“时间”的流转中,教育得以完成它的使命。这或许正是从农忙假到春假始终未变的答案。


参考资料:

[1][宋]欧阳修、[宋]宋祁撰,中华书局编辑部点校:《新唐书•卷四十四•选举志上》,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

[2][美]约翰·杜威:《学校与社会•明日之学校》,赵祥麟,任钟印,吴志宏译,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4年

[3][德]卡尔·雅思贝尔斯:《什么是教育》,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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