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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3

我们为什么读科幻?

来源:清新时报 作者:张拯宁


我们为什么读科幻?

“最诱惑人的旅行,是到星星那去,黑暗中,他们仿佛一直在细语。即使那里的风景并不尽如人意,但它却是一种迷人的错。”




什么是科幻?

大年初一上映的国产科幻大片《流浪地球》热映,这引发了一场科幻文学的热潮,忽然之间,整个社会都热情地讨论起科幻。过年时,连家里七八十岁的老太太都和我聊起刘慈欣的科幻作品,这件事本身就让我觉得非常“科幻”。

要知道,科幻文学在中国曾经非常不受待见。1983年,《中国青年报》曾经发文批评科幻小说是“毒草”和“精神污染”,这件事在今天看来同样显得很“科幻”。在并不久远的年代,中国文学界几乎没有科幻文学的立足之地,清华大学人文学院贾立元老师曾经幽默地说是儿童文学界好心收留了那些无家可归的科幻文学作家。在欧美国家,文学界也曾经非常排斥类型化的文学作品,在他们看来纯文学要高贵一些,而“科幻小说”被认为是幼稚而无价值的,要排在“历史小说”和“犯罪小说”的后面。

谁都没想到,1999年,高考语文试卷上出现了一道名为《假如记忆可以移植》的作文题,而几乎独自支撑中国科幻文学发展的《科幻世界》恰好在高考前不久刊发了一篇内容完全相同的短篇小说,孩子们也终于不用再像以前一样把《科幻世界》偷偷摸摸地藏在柜子底下。这个看似偶然的必然,背后的社会变革其实非常深刻。

我们谈科幻文学,总得给它一个准确的定义。我从亚当·罗伯茨权威的《科幻小说史》中找到以下定义:

一种文学类型或者说语言组织,它的充要条件在于疏离和认知之间的在场与互动,它的主要策略是代替作者经验环境的想象框架。——达科·苏文

作为一名电子系的博士,我表示虽然每个字都认识,但完全读不懂这段文字。亚当·罗伯茨在书中还给出另外两种定义,我就不再引述了,因为还是读不懂。

到底什么是科幻小说,几乎无法准确地定义。星球大战根本就是把中世纪的骑士搬到了太空背景之下,两个人拿把激光剑对砍能算科幻吗?它与描写魔法的奇幻小说《指环王》到底有什么区别?被普遍认为属于科幻小说的《火星公主》(1912),主人公是靠“愿望”从地球飞到火星的,即使在1912年,这难道属于科学的范畴?

所以,结论是不必纠结于到底什么是科幻,什么是奇幻,只不过科幻处理不大可能的可能性,而奇幻处理貌似可能的不可能性。

我们为什么读科幻

与“什么是科幻”这一问题相伴而生的,是“为什么读科幻”。中国社会一直以一种很功利的态度看待艺术,无论是文学、音乐还是美术都应该有直接的教育功能,没有教育功能的艺术就没有意义。可是美本身就可以是无意义的,无用即为美,艺术完全可以仅仅给人带来愉悦。或许是受苏联的影响,科幻在中国长期被看做一种科普教育手段,这不能说有什么不好,但文艺作品本身可以单纯地就是好玩,有趣。

更具体地说,科幻文学能够让我们得到一种超脱现实的独特感受。虽然卡夫卡小说中的世界同样怪异,但读者清楚地知道那是作者想象出来的,而科幻小说基于符合基本科学认知的原理构建世界,又用符合逻辑的推理和技术性的细节描述让整个世界看上去很可信,让故事看上去虽然超现实,但确实可能会发生。

科幻文学还通过发明一套独特的语言,从而精确地描述一些现实本不存在的东西。比如刘慈欣创造的黑暗森林理论,降维打击,这些词汇在现实世界本来是不存在的,刘慈欣创造了这些词,然后流行开来,人们开始用这些新的语言描述自己对未来的想象,这极大地拓展了我们想象未来的能力,否则你不知道如何准确地描述那些并不存在的奇怪东西。

不少人认为科幻小说可以预测未来,比如电话机、留声机、潜水艇,但这些都属于幸存者偏差,真正能够预测未来的一定是Nature和Science。正如科幻作家刘宇坤谈到的:科幻小说对未来的预测从来没有太大的用处,科幻小说中对未来的预测有99%完全错误,就算是偶尔是对的,也是大方向上对的,细节上完全错误,科幻其实对科学的发展没有多少的预测能力。



从科技史的角度来看,科技发展的方向是很难预测的,因为在每个时代,同样的问题都有很多的人在从不同的方向去解决,你很难在当时预测出哪一个方向会有突破,但在十年、二十年后再回顾时,你才看到除了那个突破口之外其它的方向都不可能。就像《黑天鹅》的作者所说:人常有一种错觉,我们经常会把偶然连起来讲一个故事,让历史看起来像是必然如此,但事实并非这样。比如,1900年的纽约街头已经有很多车了,其中大概38%是电动车,爱迪生就是电动车的重要推动者,还有40%的车是蒸汽车,剩下的车才是汽车,如果你问那个时候的人,到底哪一种会在二三十年后成为最重要的技术?肯定很多人说电动车,因为爱迪生在后面推动,他就是当年的特斯拉,是最有名气的发明家。也有人会说,当然是蒸汽车,因为蒸汽是我们用了很多年的技术,是真正受过考验的技术。但是最后的结果,大家都知道了。

科幻文学、科幻电影另一个特别重大的作用就是会深刻地影响人。包括齐奥尔科夫斯基在内的很多科学家,都明确说自己受到凡尔纳的很大影响。科幻文学确实可以培养人们对科学的热情,激发孩子对从事科学的兴趣,让大众相信做科学家、做工程师同样是一件很酷的事情,而不只是做一帮书呆子。

我自己认为阅读科幻还有一个不容易察觉的意义:这是人类对确定性世界的一种反抗。喜欢阅读科幻的人,大多是对现实世界不知足,渴望远方的人,他们希望世界是无限的而不是一个确定性的有限世界,因为那样太无聊了。但显然不是所有人如此,不少人更喜欢确定性带来的安全感。这当然并没有什么错,喜好不同而已。

科幻文学的这个作用可以追溯到布鲁诺被烧死,他并不是因为日心说而被罗马异端裁判所烧死,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论证了宇宙是无限的,包含了无穷的世界。这种宇宙观在罗马教廷看来非常可怕,因为无限宇宙意味着可能有很多类似地球的世界,那里同样会有生命,但这就必然导致基督受难的独一无二性被否定。在托勒密的宇宙体系中,太阳系是地球拓展出的,星辰都是固定的,只不过是装饰背景,在那个宇宙中,上帝是唯一的,可以救赎万物。但如果宇宙是无限的,对唯一上帝的信仰就必然破灭——为什么没有另一个上帝?

在亚当·罗伯茨看来,布鲁诺的宇宙论极为关键,它事实上为科幻小说的发展扫清了道路。

虽然你我都共同生活在这个拥挤不堪的城市,但每天总有那么一个时刻,你会抬头望望天空,阳光让你安心,而且你知道,星星就在那里。人类始终向往着远方,凡是遥远的东西,对我们都有一种独特的诱惑。

最诱惑人的旅行,是到星星那去,黑暗中,他们仿佛一直在细语。即使那里的风景并不尽如人意,但它却是一种迷人的错。对于地球主义者来说,地球是故乡。对于宇宙主义者来说,也许某个星星才是他的家,因为他身体里一部分原子来自那里。

《流浪地球》的英文名字叫做“The Wandering Earth”, 这可能受到短片《Wanders》(《漫游者》)的影响。赫尔曼·梅尔维尔在小说《白鲸》中道出了所有漫游者的心声,他写道:远方引我心痒难耐,念念不忘,我渴望驶向未知的大海…

前进四! 人类。



编辑:qxtim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