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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
歌曲里面是有故事的,古来如此。南陈倾覆之际,江南重又传唱起了东晋王献之所作的《桃叶歌》,写道:“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所不同的是,王献之想要迎接的是他的爱妾,百姓们则是想迎接隋朝的大军。这也可见,故事在写歌的人那里是一番,到了听众那里便可能是另一番了。
到了现代,虽然通行的语言较之古代已经极大丰富,古时的音律至今也多未留存,然而歌曲里故事的上演是不曾变过的。港乐作为香港文化十分重要的组成,在华语乐坛有着不容置疑的影响力。词曲人写着,歌者唱着,更多的听众或在傍晚的理发店或在拥挤喧闹的街头又或独自对着月亮听着;无数人因为港乐在某刻似乎连在了一起,却又彼此怀着不同的心事,尔后又各自散去,回到日复一日的生活当中。
作为港乐中天后级的歌者,王菲有着极美的声线和特立独行的风格。在1994年的香港文艺片《重庆森林》里,王菲饰演在熟食店打工的女孩阿菲,在香港电影的黄金时代留下了自己的经典影像。电影中由她演唱的一首插曲《梦中人》,与她的演绎结合在一起,尤为令人印象深刻。银幕上的阿菲,有着迷茫却独立的想法,欲言又止的梦游般的感情。这首歌收录在她1994年发行的专辑《胡思乱想》中。从这个时期开始,王菲找到了一个较为明确的音乐路向和稳定的合作班底,她极具特色的唱法也逐渐在华语乐坛大放异彩。
与王菲相比,同在80年代末出道的歌者关淑怡如今的知名度要小得多。然而在当时,出道不久的她,凭借第二张专辑中的《难得有情人》,入围了十大劲歌金曲;此外,她还于1995年拿到了叱咤乐坛女歌手的银奖。
在当时的香港乐坛,新人关淑怡和王菲如同两生花。两人一度英文名同为Shirley,关淑怡的英文名Shirley Kwan一直保持到现在,而王菲之后改用了Faye Wong,嗓音又都十分独特。然而,因为时代变迁、新人辈出,同时与唱片公司存在矛盾,关淑怡的星光逐渐暗淡。关淑怡作为唯一的女主演于1996年出演王家卫的电影《春光乍泄》,然而在影片拍摄结束的时候,她的故事线被王家卫全部剪掉。
到后来,关淑怡更多地是因负面新闻重新被世人关注。生活困顿,未婚产子,不丹活佛,“跳海自杀”……诸多劲爆元素塑造出了她在香港媒体中的疯癫形象,而她素来的特立独行又加剧了这群嘲。
与歌者相比,港乐中词曲创作人似乎活得更超然。包办过王菲诸多著名歌曲词作的林夕,据说有着较深的佛学造诣。在有关东京的词作中,由关淑怡演唱的《地尽头》里有这样的词句:“踏破苏州夜静/让庭园扫兴/隔岸无旧情/姑苏有钟声/震荡过的内心只有承认/逃避到地心都不会入定”。
“禅”的韵味和哲学意味,是林夕在某些时刻,游离于花花世界的例证,但大多数时候,流行音乐的主题还是在爱与被爱的相互关系中徘徊。
“每只蚂蚁,都有眼睛鼻子,它美不美丽,偏差有没有一毫厘,有何关系;每一个人,伤心了就哭泣,饿了就要吃,相差大不过天地,有何刺激”,在这首写给王菲的《开到荼蘼》中,林夕这样写道。如果说谁和谁有什么不同,那不过是人囿于眼界的固执想法——假如真的有这样一位上帝,他瞥向我们的时候,正好像我们瞥向了地上的蚂蚁,不过黑压压一片。而且即便上帝有明察的眼力,似乎也毫无明察的必要。
人类单纯的为了繁衍,无所谓哪两个结合,种族照样茁壮;何况于上帝,人与人之间本就没有本质的差别。但是,从现如今大多数人的考量出发,他们绝不会随意选择伴侣——如果没有“爱”,关系就不会深入下去。由此看来,所谓“爱”,似乎是一种筛查机制,严谨而富有逻辑,是人类理性的产物。
然而,“爱是理性的产物”这样的观点,并非所有人都认同。“我爱上一道疤痕,我爱上一盏灯”,这是林夕在《只爱陌生人》里的说法。爱在许多时候是不由分说的——不过是眉梢的一道疤,竟然像一道流星的尾一样瑰丽;不过是燥热的通红的耳朵,又勾引多少嘴唇贴紧它细语。德国一项研究表明,一见钟情只需要0.3秒。对于任何一种可以执行的判定操作,0.3秒都不可能足够。而这0.3秒内,我们能注意到的,就是那样的东西让我们着迷。或者说,不是我们有意去关注,而是那样的东西就是有某种神秘的吸引力,如同飞蛾天生向着火光扑去。
林夕相信,爱情应该如此。所有看似毫无根据的吸引,都来源于天生的契合。换句话说,能够吸引每个人的可爱之处,应该是写在基因当中的。全身每一个细胞义无反顾的表达对这种吸引的诉求,以至于在一切不舍昼夜的寻找后,一见钟情成为可能。
可悲的是,人天生善于学习,这种大多数人都可以拥有的天赋,让人们开始与基因中潜藏的渴望背道而驰。“王子挑选宠儿,外套寻找它的模特儿,那么多的玻璃鞋,很多人适合,没有独一无二”。《香奈儿》当中,这种后天学习所得与基因的敌对关系已经说得透彻。前些年流行的名牌文化,正是某种畸形观念的写照:名牌不再因为其精湛的制作而广受推崇,而因为它成为谈资、成为炫耀的本钱而流行。什么时候,当人们用拥有伴侣来宣扬自己的显赫,开始发自内心的鄙夷可怜的“单身狗”,正如同一件贴身的香奈儿皮包,意义已经远非使用它来承装物品那么单纯,拥有它的人,仿佛高他人一等。
与此同时,会产生两种影响。一是通过买卖关系之所得,得来容易,不必珍惜,何况人类天生喜新厌旧,新欢终成旧货,最后不过一件废物,完全可以以正当理由弃掷。二是单身的人大多只要抬高身价,标榜自己为“抢手”“高级”品,总会有人心甘情愿地买下,那就不必关注自身质量——或者说,成为同质化的一群人。
买卖的爱情关系,意味着无论什么人,无论是否轮廓嵌合,只要有出价者便成,那么不同人之间就真的没什么不同了。《色诫》里有一句,“如果不再管他像谁,那所谓有情人的眼泪,有何珍贵”。香奈儿并非所有人都用的起,头发如果不脱谁也不觉得自己幸运,人们往往以珍为贵。但不分好坏,不论适合与否,以一切稀有为贵,把一切不拥有的当做可爱,难道不讽刺吗?
我们终究不是上帝,不同的人总该有不同。因此,“爱”是真切存在的,也是随意不来的。林夕笔下,“爱”不是走街串巷的买卖,不可能有精挑细选,不应该讨价还价;它是无意间瞥见角落里的胡桃夹子,便有未经三思的倾心。这看似不够慎重的选择,恰恰源于你的那一小点特别,而这点弥足珍贵的特别,正是你的可爱之处。
鼎盛于上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的香港乐坛,是香港本地商业和文化的缩影。音乐产业丰厚的利润、旺盛的市场需求和完整高效的产业链,许多才华出众的创作人和演唱者,以及城市森林里的听众,共同创造了不可复制、繁盛异常的香港音乐文化。90年代后期,由于市场变化、审美疲劳,加之内地市场开放,港乐渐渐失去了往日的辉煌。与此同时,移民的进入,经济影响力的减退,文化界北上的潮流,香港本土意识的觉醒、年轻人的街头抗争和社会运动,这些因素一起不可避免地深刻影响和改变了香港的文化和社会环境。
尽管昔日的荣光已然消减,仍有许多香港的音乐人在坚持着创作。一项访谈中,香港本土乐队my little airport的成员之一阿P被问及会不会选择北上发展,他回答说不会,因为他的创作正是基于香港的文化土壤。
时至今日,王菲的女儿都已发表了专辑,距离夕爷写《北京欢迎你》的歌词也过去了十个年头。然而歌里歌外,故事是不曾停歇的:王菲的《梦中人》之于《重庆森林》,关淑怡的《忘记他》之于《堕落天使》;林夕的背影在东京结冰,C. Y. Kong用一曲Depression怀想着故人。听着这些歌的你,也许在某个天色灰蓝的秋日黄昏里,思考着晚上应该吃什么。
或许正如《喜帖街》歌词中所写的那样:“其实没有一种安稳快乐永远也不差”。面对或绚烂或孤寂的港乐,“你注定学会潇洒”。
*参考资料:
公众号文章:香港为什么有那么多「疯女人」-人物-2018年8月19日
王菲,生日快乐-不止读书-2018年8月8日
书籍:城市的张望-严飞-中信出版社-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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