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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
十九世纪的俄国,废除了农奴制后,翻身的平民俯下身子亲吻贵族的鞋。在百无聊赖的酒馆里,拉斯柯尔尼科夫拿起油腻的酒杯,掺着马尔美拉多夫对生活的抱怨,喝下苦涩的凉啤酒。不久,他拿起斧子,毫无怜悯的击碎了老太婆伊凡诺芙娜的头骨。
这几乎是《罪与罚》前半部分的所有情节。拉斯柯尔尼科夫在听完一通对生活的抱怨后,想到了穷困潦倒的自己:在好似一口橱柜的房间中蜗居,用简陋的配餐果腹,靠母亲和妹妹省下的钱勉强度日。他决心不要成为马尔美拉多夫一样的失败者,在他的头脑中,这样的想法逐渐明晰:世界上有不平凡的“超人”,也有无奇的“庸人”,“超人”有权利昧着良心去逾越障碍——在他为了实现理想的时候——踏过尸体和废墟,于破坏与毁灭中建立新的秩序。那么如果认定自己是不平凡者,杀死“庸人”应该就是情理之中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这个理论,与同时代尼采的“超人”哲学不谋而合。动荡晦暗的十九世纪,被煤灰和蒸汽模糊的欧洲世界也好,被慈禧太后的鼻烟笼罩的中国大陆也罢,混乱和无序中,似乎正迫切需要一股力量,扭转一切荒诞可笑的现实,创造崭新的、温热的历史。在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尼采的眼里,那些懒散的、空虚的平凡人不可能发挥作用,上帝又已死,世界于是需要“超人”。
纵览历史,好像确实每一次革命,都归功在某些个体的名下:一统中国的是秦皇汉武、成吉思汗,变法的是商鞅、王安石,连开天的、造人的都说成是盘古、女娲的神力;更不必说凯撒、耶稣、穆罕默德、拿破仑,比起中国人,外国人更喜欢超人、英雄和神。我们望向这些涌现出来的名字,似乎可以看到这些名字上幻化出人形,谁能相信,这些平庸的脸下面,居然是超人的灵魂!
历史是超人的意志。从这些闪耀的明星的事迹,以及后辈对他们争先恐后的怀缅来看,似乎是正确的说法。可是,是否有这样一种可能,这个世界上并没有超人和庸人的分别,为了给一切既成现实寻找一个合理而又诗一样的说法,整个社会处心积虑的,在攒动的人头中选择了一个出头的人,在变革上冠以他的名字。这样,人类的历史便会是成为传奇样的故事。
人们喜欢传奇,这是无可非议的。最初人们创造自己的神,不仅是出于对未知的恐惧,更多的是出于对权威的渴望。如果有一个非己的权威,那么就不必多加思考和自我规范,凡是以权威为典范,便万事大吉。所以,如果能够在人流中选择一个合适的代表,或者说,让他作为历史事件的始作俑者,便可以撇清和历史的关系,自顾自的活着。如果说,这世界上真的有庸人,大概他们都怀有这样的利己想法。
不可否认,人与人之间是有差异的,而且很多时候,这种差异还足够显著。而这种差异往往体现在某种天赋上,比如智力、出生环境等等。这样的差异大多情况下可以导致学术造诣的深浅,这与我所说的历史不算一回事。所以,“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撼动地球”的说法,终究还是一个科学原理的形象说法,如果有人真的想象自己可以撼动地球,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不过,还是可以发现,这些英雄人物的共同特点:他们都顺应了其他不起眼的平凡人的想法。或者说,英雄们代表的是这些平凡人物的普遍意志,被压抑着的普遍意志,正如同多米诺骨牌,每个人看似都一如既往,然而只需要一点风吹草动,便会引起巨大的反响。也许可以这样理解,“超人”是第一张骨牌,仅是有助推的作用罢了。一旦,这些被挑选出的“超人”违背了宏大的发展潮流,他们就会粉身碎骨。更不必说那些凭空生出有违普遍意志,又妄想它形成气候的人了,不过笑话而已。
恩格斯对历史的产生有一段非常深刻的阐释:“最终的结果总是从许多单个的意志的冲突中产生出来的......这样就有无数相互交错的力量,有无数个力的平行四边形,而由此就产生出一个总的结果......但是,个人的意志......虽然都达不到自己的愿望,而是融合为一个总的平均数,一个总的合力......每个意志对合力都有贡献,因而是包括在这个合力里面的。”因而,这个世界上可能根本就没有陀思妥耶夫斯基所说的“不平凡的人”。历史的创造,更不可能只是某些特别的人的功绩。我们每个人都参与其中,无论有意识还是无意识做出的决定,都或多或少的影响到了历史的轨迹,尽管这种影响是不可预期的、更可能是不符合预期的。正如同巴西的蝴蝶不过扇动一下翅膀,墨西哥就迎来了一场飓风;在这个世界上,虽然天涯海角未曾谋面,但是却各自成就了各自的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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