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 粉丝时代的语言“瘦身”

90后已经老了。

这是属于告别的年纪。承载童年记忆的文艺工作者接连谢世，喜欢的偶像在不知不觉中逐个结婚生子，就连曾经纵横网络的“火星文”也早已被遗忘而不知所踪。

    火星文的没落代表着90后主导网络语言的时代已经过去，而由00后为主体的新一代网民则接过了旗帜，对这场21世纪的“网络新文化运动”进行了全方位的革新。今年9月，“看不懂00后缩写”一词被送上微博热搜第2位，累积点击率高达639241次。作为曾经在网络上叱咤风云的主力大军， 90后群体如今却只能高呼看不懂现在常用如“xswl”、“zqsg”、“bhys”等词汇缩写。“zqsg”代替“真情实感”、“xswl”代替“笑死我了”、“bhys”代替“不好意思”……被科普后的人们往往倍感哭笑不得——为什么非要缩写？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

但若细细追查拼音缩写的起源，就会发现00后并非此新式语言的独立创造者。此番语言的“瘦身”更多是粉丝时代饭圈文化的副产品，并在网络浪潮的推波助澜下逐渐蔓延至整个网络。

词汇缩写最先起源于粉丝圈“防搜索”的目的。由于微博强大的搜索功能，各家粉丝都尽可能不指名道姓地去谈论某一明星，以避免因提及次数过多，被该家粉丝搜索到后引发骂战。这便开启了使用拼音缩写的先河——通过输入偶像名字的拼音缩写来指代其人，防止不必要的网络争吵。

由于这一缩写是个别粉丝家内部的语言“代号”，自然不会引起交流者之间的歧义。很快，这种做法便迅速在饭圈内流传，成了粉丝界不成文的规定。当然，除去“防引爆”的功能，输入拼音缩写的便利也是显而易见的。拼音缩写可以使任何汉语字母化，只要学过拼音就能造词，在打字输入时更加便利，非常适用于快节奏的网络交流。

久而久之，拼音缩写从姓名扩展到了更宽广的范畴，而绝大部分都是属于戾气较重的词汇。由于饭圈中女性占到了绝大多数，为降低不良观感，拼音缩写自然而然也就演变成了一份独有的行业“黑话”，例如sjb（神经病的缩写），xfxy（腥风血雨的缩写，形容影响较大的饭圈事件，或某明星容易搅动风云的体质）等等。此时，缩写仍属于外人无法理解的饭圈内部交流语言，所谓“黑话”造成的不良影响范围不会过广，迅速被更多饭圈人接纳。

很快，拼音缩写就演变为饭圈人士专用的“行话”，也成为了一种独特的身份标签。“xjj”、“zqsq”、“nhjj”等从娱乐圈衍生出的缩写词汇，有如独属于“饭圈阶层”的名片——相遇于网络世界，只要行话相见，便通晓出自同一门派，迅速拉近了二者之间的距离。身份认同感的驱动下，这张特殊的“名片”成为融入这个高门槛圈子的唯一通行证。只有你充分了解了拼音缩写的正确含义，才能完完全全地被算作追星者。“阶层”的划分催发了饭圈人士圈地自萌的“精英感”，拼音缩写的行话也逐渐产生了排他性——看不懂缩写？dbq，那你不属于我们。

语言排他性的产生其实无可厚非。若只是限定在饭圈内部，它更多地像是一个专业领域的专用词汇，不会与日常交流产生交叉。因此，这样的“瘦身”语言并不会对大众沟通系统造成怎样的阻碍，且拼音缩写不仅为饭圈讨论节省了大量时间，也避免了大量乌烟瘴气的饭圈混战的产生。

然而，拼音缩写却注定无法完全做到“阶层隔离”。作为网络化的产物，拼音缩写是在搜索功能无孔不入下“被出现”的应对之策。因此，这种沟通方法始终无法摆脱网络这个强大载体的魔掌——一些常用缩写词汇如“zqsg”、“drl”、“xjj”等迅速挣脱出了“饭圈”的范畴，被广泛地引入日常的网络交流。由于这一流行词汇并不具备过往网络流行语言的形象性与普适性（例如“洪荒之力”、“吃瓜”等含义一目了然的词汇），普通受众在理解上就遇到了很大的阻碍，引发了大量质疑。

质疑产生的根本原因在于，拼音缩写的写法在不可避免的扩散过程中违反了语言运转的基本经济原则。尽管表达者做到了尽可能简洁地表达，但接受者却无法轻易理解。且拼音缩写这一新式语言并不具备以往流行语言所普遍拥有的创造性和形象性（例如“囧”这样流行词的产生），许多人认为以符号代替文字是语言上的倒退。当一些显而易见的词汇都莫名其妙地被“打了码”，就会增加聆听者的解码难度，甚至会造成歧义，不利于理解。

但总体而言，拼音缩写为英文字母的形式，无法融入正常的书面写作，口语表达上也很难兼容，因此这一流行趋势注定只能在网络上流传，不会殃及正常的交流过程。

同时，虽然这场小众的狂欢正有着扩大的趋势，但基于其理解难度较大，很难被年龄更高的网络使用者接纳，使用范围有很大的局限。因此，对于网络语言在粉丝时代的这场集体“瘦身”，其实无需横加指责。既然不会对正常的语言体系造成损害，那么在闲来无事之时揣测上几个缩写的词汇，也不失为一件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