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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9
这是一个充满遗憾的毕业季,没了毕业大戏,没了紫操最后一次熄灯,没了红毯和鲜花,没了最后的陪伴,这样的毕业好像少了些滋味。
这又是一个特别的毕业季,体味独处,体味四海同心,体味久别重逢,体味清华园独属于六字班的热闹。
失去的那些仪式以另一种方式回归,变成笔下一幅小画,日记里一句诗,赠同窗的一封离别笺言,学生时代从不会远去,它永远停留在今天的仪式里。
难以弥补的遗憾
罗彦飞对清华的第一个印象是人头攒动的西门。那时候还没有预约限流措施,母亲拉着他,要进去看一看,当时还在上初中的罗彦飞嫌人太多,执拗地留在校门口不愿踏进一步。“要进去还是以学生的身份进去比较好。”他想。第二次见到西门,是在大一入校时。顶着炎炎烈日,罗彦飞艰难地拖着巨大的行李箱来到了西门,身后的父母拎着小书包跟着他。那天人很多,他们为了入校排了很久的队,排队时,罗彦飞逆着阳光去瞧视线中被热浪和骄阳打磨得模糊的西门。西门还是那个样子,甚至连自己仰望的西门角度也都没变。一瞬间,时空交叠,恍若当年。
对于罗彦飞来说,没有一个物体能比西门更能代表清华。毕业前,他想多去西门附近走走、转转。可是没想到,本科生活的最后一个学期连他这点小小的告别仪式都不能满足。
罗彦飞是一个很注重仪式感的人。寒假的时候,他原本还在畅想最后的本科时光该如何度过:约室友去综体健身,参加一次酣畅淋漓的彩跑,完整地看一场CUBA球赛……融园和北园他还没吃过,也一定要补上。
自疫情爆发以来,罗彦飞一门心思全放在“什么时候能开学”上了。毕业愿望完不成,他开始尝试做一些其他有仪式感的事情,比如约高中、初中甚至小学同学聚会:桌游、搓饭、招待同学、学习、喝酒、喝茶……
在一次小聚中,大家不由自主地聊起了以后的规划。一名同学兴致勃勃地畅想,先干几年快消或房地产挣挣钱,然后在南方小城定居,盘下个小院子开酒吧。白天约朋友谈天说地,晚上打开大门迎接宾客。他一边说一边在桌子上比划:“天台留给你们,没事儿就过来烧烤。”
这一次的毕业季,没有了怀旧和校园生活,大家便聚在一起思考未来的路,好像也成了一种新的“仪式”。只不过罗彦飞很清醒:关于未来的畅想像脆弱的纸,被现实的火一烧就破。即便如此,他也愿意见证这样的时刻——不管将来能不能实现,但是在这样的时间,有这样的人能给你做出承诺,本身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罗彦飞还回高中看了看。在那天小聚之后,已是深夜十二点,他们晃晃悠悠回到高中。在门口,他们巧遇高中老师。老师索性将他们引入校园内。那天晚上天气很冷,微风轻轻吹着,没有月亮,抬头就能望到漫天的星。一墙之隔的公路上一辆车也没有,校园内唯一的光源是路灯,他们仿佛被闷进一个鼓里,只能听到自己的声响。
“学生时代真的离自己远去了。”罗彦飞想。他裹紧了衣服。
罗彦飞的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在他眼里,本科和硕士有根本区别:本科才叫大学,大家都有一股子天然的学生气,研究生已大学与社会之间的一道桥梁了。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以弥补另一个遗憾来弥补这个遗憾。“就像最后一次熄灯,不是说你在家里等着十一点把等关上,就可以弥补这个仪式感的——两个不一样。”
“仪式感的意义是生活意义的一部分。普通人很难找出明确的人生的价值。人生的价值是我之于其他人,人生的意义是生活对于我。仪式感是平凡枯燥生活中的调剂,没有它,我可能没有动力去走接下来的路。”
且绘当年
这是一个特殊的毕业季。
曾繁如未曾料到,当初纪念疫情居家时日、打发空闲的手绘,竟会在朋友圈中激起那么多共鸣。
“其实最初,封闭家中,学校的美食,以及和朋友们出去下馆子的时日,都让我无比怀念,所以,我想要用自己的方式,每天画一幅手绘,把自己记忆中的美味复刻出来,发在朋友圈里,当作是疫情期间对自己回忆的记录。”
从第一天的九宫格火锅,到第十六天的披萨,再到第二十四天的绿豆沙冰,不知从何时起,微信好友们习惯了这样一份承载着往日回忆的美食手绘出现在曾繁如的朋友圈,甚至,还会有人主动催促更新:
“为什么还没有看到今日份的呢?”
这确实是一份意料外的收获。曾繁如蓦然意识到,因为疫情而无法返校的大家,在看到学校、五道口以及周边的美食时,所忆起的并不止是那份流连舌尖的味道,而是当年和身边人一起度过的时光,以及,想要在毕业前再和大家相聚的期盼。
她说,如果没有疫情,“我想,这时候的我会准备一份手书或者影集,去和好朋友一起在学校的每个地方再次留下脚步,去那些对自己来说意义非凡的地方拍一组毕业照,比如在二校门前合影,送给自己一张游客照。”
“对于我来说,离开本科生涯也许就是对学生时代的一次告别,可是由于疫情影响,那份属于美院的仪式感却难以再现。”往年,美院的毕设展都会在线下的展厅里展出学生的毕业作品。在那样大的展厅里,身为作者,看着自己的作品被大家欣赏,并现场得到反馈。这时,也往往会有父母、朋友等人为自己送花,道一声“毕业快乐!”。盈盈笑意间,那一束花与那一声祝福,想来会让自己的毕业时刻充满甜蜜。而留言册上他人为自己写下的祝福与期许,亦温情永隽。
今年,毕设展被移到线上。在2.5D云展厅里,曾繁如上传了自己的作品,虽然依然可以收到微信上的祝福,但是对着手机屏幕,曾繁如却怅然若失,对她来说,自己失去了那样一份可以真切感知到的毕业仪式感。
同样,当年在紫操看着四字班与五字班迎来的最后一次熄灯,曾繁如也设想过六字班的熄灯又会是怎样的。连续点击12次图片在推送里为自己熄灯的场景,让她在动容与惊喜之余,亦深感原本计划之中的事情变得无比奢侈,属于自己的最后一次熄灯就这样被迫溜走了,想象中温情的仪式不再有。
谈起时,她虽坦然,却亦遗憾。
“我会想,也许我可以继续手绘,去把这样的一份礼物当作是送给自己的仪式。”慢慢地,一直期待着曾繁如朋友圈中手绘美食九图的朋友们也会主动来找曾繁如,向她投稿,分享一道道美食,和其背后承载的美好。于是,在她的笔下,在一百多天的手绘作品中,出现了更多样的品类。从一天一图,到每九天一次的朋友圈九图放送,在那一幅幅图片背后,是曾繁如送给自己的毕业仪式。每一次按下“发送”键后,她和所有看到的朋友都会恍然惊觉,原来又是一个九天过去,原来,离毕业又近了九天。
前段时间,疫情暂时好转,一些毕业班的同学们先后回到学校,去赴一次真正的告别。曾繁如决定,回到园子的那一天,美食手绘就会迎来尾声。回到园子里,她希望自己可以最大限度地实现当时的愿望:拥有一场毕业典礼、穿着学士服合影、做一本属于自己的本科回忆的手书或者影集……
在家中和自己独处的数月,曾繁如重拾画笔,与艺考时的那个身影遥相共鸣。当年曾繁如考取清华美院的初衷是一份对美术和绘画的热爱,但进入的专业却让她专注于艺术设计,有较少的机会进行绘画。而这一幅幅的手绘,正让曾繁如重温着那份熟悉的感受。
多年之后,当再次想起这个特殊的毕业季,“我希望自己会记得那些让自己重拾画笔的手绘,因为它们,给了我一种别样的仪式感,让我忆起了当年那份对绘画的热爱。”
给自己的毕业礼物
大一第一次观看学院毕业大戏的时候,新闻与传播学院六字班的黄思南坐在台下,热泪盈眶。
剧情已记不清了,但她记得节目的最后,台上即将毕业的学长学姐们冲观众说着诸如“山高路长,但我们还会相见”的话。那个瞬间她体味到的感动心情,现在回想起来依旧生动无比。
三年多来,黄思南不止一次地想象毕业之际,身边的朋友们站上舞台,用毕业大戏的方式讲述“只属于我们的故事”的场景。想到将来会有这一刻,她有些难以相信时光真的会飞逝至此;又忍不住期待,能用这样的方式呈现四年的记忆,是一件多么值得感激和庆幸的事。
及至那时,坐在台下的自己会是什么样的心情?——这本是一个值得好好探寻答案的问题,可惜现在已不能行。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校园里的很多传统毕业活动无法开展。
黄思南感到一种期许落空的失望。她觉得毕业大戏是一个符号:“在最后一刻通过泪水、欢笑这些很情绪化的东西,让大家重新想起我们拥有过的很美好的,有集体感、归属感的时刻。如果没有毕业大戏,这样回望青春的机会,大概就要等到二十年、三十年后的同学聚会。”
她有些后知后觉,直到四月,惋惜的心情才涌现。作为《清新时报》的总编,她在那时开始组织报社讨论毕业特刊出刊事宜。朋友们说起今年不再有紫操熄灯、学生节等活动,黄思南猛然发觉,“虽然在家吃好喝好睡得好,但我好像一下子什么都没有了。”
她这样形容失落的感受:“就像一个新嫁娘,领了结婚证以后一直开开心心的,直到有人跟她说‘你也没拍个结婚照吗?’她才发现,我咋啥都没有?又没买婚纱,又没拍照片,又没有典礼。”
期待已久的百日倒计时照片也无法如往常一样进行了。看四字班、五字班学长姐照片的时候,她就和朋友们计划好,毕业时要联系做倒计时照片的同学拍照。她想和室友们拍照,因为其中一位降转到其他学院,现在是大二的学妹,没法儿一起毕业的四人就商量着,另三人穿学士服,她一人穿JK制服拍,一定十分有趣;还有同在报社的朋友,她还记得,两人相熟起来的契机,是一次部门会议后在水木清华的荷塘前聊了三个小时,一拍即合,她们原本计划着毕业前去荷塘拍照留念。
她依然期待着线下的毕业典礼。5月13日,清华大学发布《关于毕业年级学生返校的通知》,称学校将于2020年6月6日起安排毕业年级学生分批次、分类别有序自愿返校;5月22日,清华大学信息门户发布《关于调整2020年毕业典礼时间的通知》,宣布本科生毕业典礼时间调整至6月23日上午。这段时间里,黄思南还在继续负责《清新时报》今年的毕业特刊。去年接任总编的时候,她也接手了五字班的毕业特刊,但那时并不伤感,只当是工作,“是在看别人的回忆”。而这回不一样。她将毕业特刊对于应届编社会的意义概括为“临走前为自己在报社工作的这些年留下一个尽量漂亮些的戳儿”。她希望这份特刊至少能代表六字班的一些回忆,还有“我们的期待和遗憾”。
她觉得,宅在家半年的自己好像并没做什么有毕业仪式感的事儿,除了这份毕业特刊——“这算是我给自己的一份毕业礼物吧”。
“四”年来万事同,今朝歧路忽西东
从疫情开始,张尧睿每天都会在自己的lofter帐号上更新书上的摘抄或脑海里突然闪现的诗句。有时候是“暴风雨夜若你与我同在,就是无边的豪奢”,是对未来光明无限的期许;有时候是“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是不知道能去向何方的忧虑;有时候是“无花无酒锄作田”,是一种人生旅程告一段落的自由。毕业将近,每一句都是留在记忆里的吉光片羽,是她悄悄珍藏在心的仪式感。
“最遗憾的是每一个平凡日子,它就这样悄悄从你的指缝间溜走了”。错过与四年的同窗最后一学期相伴的日子,对张尧睿而言,比缺失最后一次熄灯、毕业大戏等等隆重的活动更心酸。
坐在家里对着电脑写论文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想象和朋友一起在清芬约饭、在紫操聊八卦的场景。哪怕只是简单地和朋友们发发牢骚 “写论文好烦啊”,吐槽一下“我可能要毕不了业啦”,就是幸福。最动人的情绪、最难忘的回忆是由细节拼起来的,“实验做不下去的时候,一起去吃了一个好吃的东西,然后在某个地方聊了一整夜的天”,“在五道口喝了一点小酒,又遇到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人”,越寻常,越深刻。她本来计划和朋友们一起去毕业旅行,但最终只能搁浅,“一起旅行当中的回忆是非常精炼浓缩的,会让你很多很多年之后再谈起来,还是会会心一笑”。
张尧睿前几天做了一个噩梦,梦里自己不断地成长,行走中有很多人,看不清长相也记不得名字,只是像流星一样划过自己的生命。醒来后她感到说不出的难受,发现生命中的很多人都像彼此相交的线一样,越过了交点就渐行渐远。
“和朋友们一起去唇辣号或者高兴火锅再约一次锅,然后一边吃一边聊八卦”是她想要在返校后做的第一件事。她还想再次“回到工物馆,站在负一层的手套箱前再组装很久的电池,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电池拿到蓝电系统上去,从一堆接线中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位置,对它进行表征。”
即将从材料学院毕业的张尧睿,将在经管学院开启研究生生涯,本科工科科研经历即将画上一个句号。在重复而枯燥的实验中,她慢慢发现科研和实验的趣味,把疲惫和烦躁剥离,就能感觉到每一份微小工作的生命力,“那是种很具体的,很实在的幸福”、“那个时候你会感觉自己特别的纯粹,生活的快乐、痛苦全部都来自于这个小小的箱体里面”。原本计划在最后半年尽情享受这种“单纯的幸福”的张尧睿,常常为失去这个机会感到遗憾。
但在家中度过毕业季也有不同寻常的小确幸,因为拥有了更多独处和思考的时间,张尧睿第一次感到自己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成年人——因为毕业,全世界第一次真正把你当成是一个劳动者,一个家庭的主心骨,一个国家的脊梁来看待,而不是一个只需要学习就好的学生。这种领悟不是在18岁的成人礼那一天到来的,而是毕业的那个时刻。
在即将于线上举办的毕业声音乐节上,张尧睿会作为主持人,为自己本科生涯的文艺活动画一个完美的句号。对于主持过许多大型文艺活动的她来说,主持人是一个在舞台上“端盘子的人”,不会吸引目光,也不需要视线聚集,却可以完成对晚会的串联与辅助。张尧睿尚不确定自己将在这场线上音乐节中扮演怎样的角色,但无论完成怎样的转换,她仍然期待这个句点的最终呈现。
在英语双学位的毕业论文里,张尧睿在致谢中引用了天文学家哈勃的一句话,“We do not know why we were born into the world but we can try to find out what a world it is(我们不知道为何降生在这个世界,但我们可以努力探索世界的模样)”。
当四年的时光像走马灯一样从脑海中掠过,张尧睿开始真正思考自己在这四年中的变化、收获和遗憾。
“我觉得我整个大学四年就是在做一件事,探索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和创造什么样的故事。”写下这句话的时刻,也是张尧睿在毕业之际最能体会到仪式感的时刻,“这是大学教给我的最重要的东西——要有自信,但是不自负,要自谦,但是不自卑”。
“‘四’年来万事同,今朝歧路忽西东”这句话,既不会特别乐观也不会特别丧气,不否认曾经一起经历的美好时光,也不忽视即将分别的难过的情绪。她想把这句话讲给所有同窗四年的朋友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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