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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
没了烟火气,人生就是一段孤独的旅程。
人生一串
2018年的夏天,是属于烧烤的。
俄罗斯世界杯的开幕,燃起了夜宵市场的狂欢。饿了么数据显示,世界杯期间,烤羊肉串是订单量最高的夜宵。世界杯揭幕赛当晚,美团外卖的烤串订单暴涨68.8%。
在中国,89%以上的男女老少都喜爱“主流又非主流”的烧烤。它是市井生活中烟火气的代表,却也难以登上如米其林榜单的“大雅之堂”。
于是,纪录片导演陈英杰带着6个导演组,跑了全国32个城市的500多个烧烤摊,拍出了中国首部烧烤纪录片《人生一串》。他们拍摄纪录片的目的,是“让没有话语权的烧烤获得自己的声音”。
在陈英杰镜头下,每个烧烤摊都有自己的独特一面。川西大凉山下的西昌,一边是日程精确到毫秒的航天中心,一边是航天路上烧烤店里把酒放歌的食客。辽宁海城的三里桥走几步就是一家烧烤店,基本都以姓氏、绰号命名,招牌带着朴实的花哨。广东湛江的街边大排档霓虹闪烁,每家档口的招牌上,都离不开一个“蚝”字。
片子叫好也叫座。自6月《人生一串》在哔哩哔哩上线以来,6集播放量近4000万,1.3万人为这部低成本、小制作的纪录片打出了9.8的高分。在每一集的结尾,“多谢款待”的弹幕密密麻麻从屏幕上飘过。
人生百态,尽在烧烤摊前。“最好吃的烧烤摊,就在自家楼下。”“没有什么是一顿烧烤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顿。”吃货们的戏言之间,映射着中国人对烧烤骨子里的热爱。
原始的热爱
中国人对烧烤的热爱从先秦开始。
中国自古是农业大国,但在远古时代,农业还尚未出现。那吃什么呢?吃肉吧。
水里的鱼、天上的鸟、地上的兽类,在吃货属性满分的中国人眼里,哪个不能吃?汉代《白虎通义》一书如是说,“古之人民,皆食禽兽肉”。到什么程度呢?“至于神农,人民众多,禽兽不足”,和从前摘树上野果,食不果腹的时代相比,吃肉是件再幸福不过的事了。
伏羲将野麻晒干,搓成绳后再编成网,教人们捕鱼和鸟兽。虽说吃到了肉,但在没有火的时代,古人只能食生。
生食倒不见得有多可怕,毕竟无数日本食客为之疯狂的顶级和牛,被做成刺身才能充分发挥其鲜美。但在茹毛饮血的时代,生食一来腥臊恶臭,二来卫生条件没有保障。
进行到此,最原始的烹调方式——烧烤出现了,这与火的使用密不可分。
至于是谁最先取到火种,学会烤熟食物,众说纷纭。《周礼》记载是燧人氏钻木取火,炮生为熟;清代《绎史》又说是伏羲取来天火,教人们用火烤熟食物;《管子》又云是黄帝“钻燧生火,以熟荤臊”。
但无论如何,火与肉的碰撞,让古人第一次吃到了热气腾腾的熟食,不仅化腥臊为美味,而且缓解了长期生食冷食所带来的胃肠疾病。
最初的烧烤叫“燔炙”,它的形态不是串儿,而是整只烹饪。先秦贵族请客喝酒时,经常打猎野兔,将其整只烤熟后食用。
整只烧烤的方法又称为“炮”,和现在被切分成精致小块的烧烤相比粗糙多了。将有毛动物去毛,用湿泥或茅草植物包裹后置于火上烧烤,直至涂层烧干。如果不包裹而直接烧烤,则容易焦糊。
然而,令人欲罢不能的串儿,才是中式烧烤的基本形态。而串儿的出现,要从“炙”说起。
《说文解字》解“炙”为“炮肉也,从肉在火上”,清代段玉裁加注“以物贯之而举于火上以炙之”。结合字形可见,这种用钎子一类的东西将肉串起来放在火上烤的方法,或许是串儿的起源。
郭德纲在相声里说,中国最早吃烤肉串的地方,不是乌鲁木齐,不是新疆,是徐州。“打汉朝徐州人吃羊肉串,你说还讲理不讲理!”
此番言论几多可信,暂且按下不表。但1800年前的汉朝人就已经有肉串吃了,这事或许不假——在东汉时期的多幅汉画像石中,均出现了这样的场景:两人相对跪坐于烤炉前,一人手持肉串,在烤炉上翻动;另一人手持蒲扇,扇风助火。在东汉《庖厨图》所描绘的烧烤图景中,数十人在厨房中各司其职,准备一场烧烤宴席。宰杀动物、切肉分块、钎子串肉、火炉烤肉……分工细致,有条不紊。
肉的确被串成了串儿,但古人并不直接吃串儿。汉画像石中显示,古人应是将烤好的肉从钎子上取下后食用,源于上层社会认为,持签进食显得不雅。
兜兜转转,世事难料。古人又怎会想到,现在的烧烤摊前,男女老少就着签子用力撕咬、大口吃肉,就着冰镇啤酒一口下肚呢?
中国人的吃货基因,还在烧烤工具上被发挥得淋漓尽致。从西汉“上林方炉”,到东汉“釉陶烧烤炉”,其设计已日趋科学,上层烤架烤肉,下层装炭盛灰,俨然今天长条形炭炉的前身。
工具之外,调味料给烧烤增加了新的可能性。以麦芽糖汁、豆豉汁腌肉,烧烤后晾干成脯,即为“脯炙”;将姜椒蒜豉和鱼酱汁混合,裹于鹅肉表面后炙烤,便成了“衔炙”;鸭肉与葱、姜、橘皮、豉汁、鱼酱汁等调料的结合,则催生了“腩炙”。应用上到豉蜜下至葱姜的多种调料烧烤肉类,已经接近现在将肉类腌制后烧烤的常规操作。
至此,肉食仍然是贵族的专属,平民百姓仍然以素食为主,但魏晋南北朝胡人等游牧民族的内迁,将烧烤从西域带到了中原大地。烧烤普及的开始,多少改变了内地居民的饮食习惯。据记载,王羲之去朋友家做客,朋友便用了一道烤牛心招待他。
胡人有多热爱烧烤?这从“羌煮貊炙”一词便可见一斑,二者皆为北方少数民族的烹饪方法,在进入中原后被进一步改造至本土化。“羌”为西北游牧民族羌人,“煮”是一种将水煮肉沾着肉羹吃的饮食方法;“貊”指东胡人,“炙”即为胡人引以为傲的烤全羊。
贾思勰《齐民要术》中所载“炙豚法”很大程度上来源于“貊炙”,但不同于胡人饮食中常见的牛羊肉,其选用了乳猪作为原材料。将乳猪开膛除去内脏后洗浄,塞入茅草,以木枝贯穿其身体,遥悬于炭火上方,慢火烤制,不停翻动。涂抹清酒使其上色的同时,在其周身涂遍猪膏或麻油。众人围坐于烤乳猪旁,各自用刀割肉食用。
烤法如此精致,这种炙肉得有多好吃?《齐民要术》称,用“炙豚法”烤出的猪肉表面金黄如琥珀,油脂丰润,肉质滑嫩,入口即化,是超乎寻常的美味。
尽管胡人热爱这种不加任何调料做出的原生态烧烤,但进了中原的门就要入乡随俗。精致的汉族人吃惯了调味料,很难接受最原始的烤熟即食,于是胡人烤肉前也逐渐习惯要把肉放在盐和豉汁中腌制了。
到了宋朝,普通的食材已经不能满足中国吃货的旺盛食欲了。猪皮、野鸭、羊角、腰子......天南海北、稀奇古怪的食材都被送上了炭火。《人生一串》里,烤蚕蛹、烤猪眼睛、烤羊球让人闻风丧胆,可早在宋代,就有了黑暗料理的传统。
宋人烧烤诠释了烧烤的热辣氛围。农历十月一日,天气转冷,需要点火以御寒。人们围坐在火炉旁,温一壶酒,烤一炉肉,饮酒食肉,谈笑作乐,是谓“暖炉会”。
明清时期,烧烤进一步平民化。史料记载,康熙年间的北京街头,出现了沿街叫卖烤肉的小贩。
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写宝玉和湘云在芦雪庵烤鹿肉,凤姐、探春、宝钗、平儿等一众姐妹便凑到一起吃起来,惹得黛玉笑,“那里(哪里)找这一群花子去!”若不是林妹妹身板弱,肠胃不好,不知她能否抵抗住一道烤鹿肉的诱惑?
此外,烧烤更是上流社会的宴宾硬菜。清末的烧烤席俗称“满汉大席”,是通行于官场的最上品筵席。燕窝、鱼翅应有尽有,而最高级的主菜,永远是一道烤乳猪。
“除了想我妈,就是想这个”
从火与肉的结合开始,烧烤从皇室贵族的宴席,逐渐走向平民百姓的餐桌;它隐匿于灯红酒绿,也扎根于村口小巷。古时肉食短缺,食用烤肉是贵族地位和权力的象征;传承至今,烧烤成了日常生活的调味料。
集约式经营的出现,原始炭炉烧烤的消失,多少让烧烤缺了点野性。但街头巷尾的无数烧烤小摊,仍在创造令人魂牵梦萦的味道。虽说先人有言在先,吃烤肉“毋嘬炙”,切勿一口吞食。但面对朴实到泥土里、也好吃到骨子里的烧烤,谁能不放下矜持,狼吞虎咽,吃到满嘴流油、汗流浃背呢?
夏夜蝉鸣,黑夜中只留烧烤摊一盏昏黄的灯。球赛战火落幕,套着背心短裤、趿拉着拖鞋下楼,攥一把烤串,和老板侃天说地吹牛逼。久别重逢时,相约烧烤摊前,炭火上的肉串滋滋冒油,酒杯里的泡沫噼里啪啦,烟熏缭绕间,三五老友吆喝碰杯诉衷肠。
“大绿棒子小烧烤,一世兄弟跑不了。”大绿棒子就是啤酒,这是东北人挂在嘴上的顺口溜。
没了这种烟火气,人生就是一段孤独的旅程。吃过的烧烤摊或许不复存在,但烧烤会和诸多回忆一起刻在灵魂里。正如《人生一串》中,小二哥店里的小伙子指着眼前的一盘烤小猪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在外面想家的时候,除了想我妈,就是想这个。”
2023.08.14 1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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