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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0
第1章 遇见新疆
整整八年,我,一个异乡人,爱着这混血的城,为我注入新血液的城。我的双脚长出了一点根,而目光时常高过鹰的翅膀,高过博格达峰耀眼的雪冠……
——沈苇
史永也是一个异乡人。2003年,他决定离开祖祖辈辈生活的河南农村,来到了新疆。
“为什么来新疆?”我问他。
“老家只有二亩半地,养不活一家人啊”。史永回答得很干脆。
“那之前你了解新疆吗?”
“那时候谁知道新疆是啥样的 !就知道新疆很远,九几年我跟着我岳父修路的时候,听他说新疆的哈密瓜特别甜。”
收拾行李,安置家当,买票,动身……在下定决心后,一切都进展得太快,9月底他带着老婆孩子就坐上了发往新疆的火车。
“那你也敢来新疆,你就没想过在这过不好一家人咋办?”我盯着坐在我斜对面的史永,心想他胆子也太大了。
“谁没有年轻过?年轻的时候谁又没有疯狂过?”史永接过妻子孙梅递过来的茶水,抿了一口,歪起了脑袋,略显调皮。
“为什么选择喀什呢?”我端起面前的茶水,也喝了一口。
“在来之前,我就想好了,要去离老家最远的地方。我就在地图上看到了喀什。”史永把茶杯转了个角度,茶水表面立刻微微泛起了波纹,他对着凝视了一会儿。
我觉得他选择到离家千里之外的喀什肯定另有隐情。既然他现在不想提及,我便停止了追问。
“那你觉得新疆怎么样?”我换了个话题
“新疆很好啊!”史永一改之前的沉默,打开了话匣子。
1.1 “真没想到新疆是这样的”
新疆可真远啊,光到乌鲁木齐他们就坐了四天三夜的火车。“那时候我的二丫头和小儿子还不用买票呢。我们一家五口买了三张硬座票,到乌鲁木齐下车时脚肿得明晃晃的,跟猪蹄似的,连鞋都穿不上。”史永弯腰指脚的动作,弄洒了
手中的茶水,孙梅赶忙拿来了拖把,看着妻子忙活的身影,史永又讲了下去。
那时乌鲁木齐南站的大广场还没被铁栏杆分割开,出站口周围好多卖馕和面肺子米肠的小推车。一出火车站,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心里有点怵。“大家都说新疆地斜,我也总感觉新疆的方向跟老家不一样。一出站,完全不知道东南西北,周围又都是些深眼窝、高鼻梁的人,跟我们长得完全不一样。我心想这是到外国了吗?” 孙梅停下手中的拖把插话进来,“还有一个岁数很大的羊缸子,用深棕色的头巾蒙着头,拿着一个铁缸子来跟我们要钱,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三个孩子吓得直往我身后躲。”
那时候孙梅绝不会想到,他们要去的喀什就是这些人的老家,她也不会想到在那里她会看到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从乌鲁木齐出发,还是一路向西,眼前的景色却越来越荒凉,站与站之间相隔的距离越来越长,其间全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灰黑色的戈壁滩,火车行驶三四个小时都见不着一个人影。“看到这些,我心都凉了,忍不住掉泪,我心想我们要到哪里去啊,这荒无人烟的,即使我们一家人死在这里,都不会有人知道。”想起那时的情景,孙梅开口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了,她连忙走开了一些。
“来之前,你想过会是这种景象吗?”我看着史永,问道。
“没想到。现在不都过来了嘛。”史永语气略显温柔,显然后一句是来安慰孙梅的。
新疆这块高地,人们都说它“荒寒”,就是因为它人烟稀少,路途遥远。林则徐发配伊犁走了一年多,留下了“从容大漠追狐尾,惜别将军揖马头”“几人绝域逢青眼,前度归程羡黑头”如此这般哀心的诗句。而在1999年12月6日南疆全线通车前,人们只能坐班车往来喀什与乌鲁木齐之间。戈壁滩上的石子路都是驾驶员们长年累月碾压出来的。后车跟着前车的轱辘印走,如果遇到风沙大的路段,驾驶员们就只能自己找路。一千多公里的路走走停停,一个星期才能到达。而更早的时候,沿路上还开着许许多多的客栈。每当有客车经过,周围的农户就赶紧拉着饭菜瓜果过来叫买,路边还有一些专门卖汽油的人,汽油都用大铁桶盛着,成塑料桶的卖。
“新疆真大。前些天我在网上看到有人说新疆比三个法国还大,比河南、山东、河北、北京、天津、山西、陕西、湖北、安徽、江苏、上海、浙江、湖南这些省得面积总和还大。还有人调侃道:很多欧洲名模动不动就炫耀自己是四国混血,什么德国混法国啦,法国混意大利啦。这搁新疆不就是阿勒泰混哈密,乌鲁木齐混伊犁嘛!”史永笑着说。
“真的吗?”孙梅问了出来。
“我在地图上比了比,真差不多。”史永点点头。
火车又开了两天两夜,史永一家到了喀什。为了在喀什生存下去,史永盖过房子,孙梅擦过皮鞋,他们也与人合伙卖过大葱,开过卤肉店。直到今天,17年过去了,他们成了喀什发展变化的见证者。
史永他们一家是喀什发展变化的见证者。“喀什虽然是一个地级市,但那时候只有二环路,骑着电动车半个小时就能绕城一圈。几乎都是土路,毛驴车到处都是,停着的,走着的,路上好多驴粪蛋蛋、羊粪蛋蛋,一不注意,就踩一脚。能见到的最高的楼就是位于市中心的五层环疆商贸城。”
“那现在呢?”我问道。
“现在喀什已经是经济特区了。柏油路水泥路,又宽敞又干净。高楼别墅随处可见。前些年政府出资把喀什老城翻修了一边,变成了喀什古城,好多人去旅游。我有一个维吾尔族朋友就住在里面,之后可以带你去转转。”史永喝了口水,继续说道,“真没想到,这几年,喀什发展得这么快,这么好。”
别看现在他说起来滔滔不绝,一开始他可什么都不懂。
新疆是亚洲大陆的地理中心,乌鲁木齐市西南约30公里的永丰乡包家槽子村就是“亚心”的所在地,竖立着一座高22米的亚心塔。新疆与周边海域平均直线距离有2500千米,是世界上离海洋最远的土地。而受天山山脉、昆仑山脉、帕米尔高原的阻隔,南疆的更是雨水稀少。尤其是处于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的喀什,一年到头也下不了几回。可是史永他不知道这些,从老家走的时候还特意给孩子们买了新雨鞋。大女儿婷婷还记得,那时候她天天就盼着下雨,穿上新雨鞋。终于有一天下雨了,她如愿地穿上了雨鞋,可却发现大街上没有人穿这种鞋,同学中也没有人穿。好朋友告诉她:这里的雨根本下不大,一会地面就干了。正处于青春期的她,穿着格格不入的雨鞋坐在教室里极不自在。她极力地把脚藏在凳子下面,下课也不敢离开座位,终于熬到了放学,那双雨鞋她再也没碰过。
这里不会下雨,但会“下土”。这一点他们也是不知道的。喀什是一个四面环山,绿树环绕的绿洲城市。春天风一吹,沙尘暴、浮尘天气就进城来了。天地之间昏黄一片,在外面走上一圈,头发眉毛就都白了,鼻子里,嘴巴里全是土味。即使关紧门窗,土还是会钻进来,落到地板上,桌椅上,水池里„„婷婷记忆最深的一次“下土”是刚升初二的一个周一,那天学校还组织全校师生到人民广场参加升旗仪式。“那天一觉醒来天就是黄黄的。到班里以后,大家都在互相取笑,什么白眉大侠啦,金毛狮王啦„„等到天更亮一些,我们就列队去广场升旗。土大的啥都看不清,即使是高高耸立的毛主席石像也只能隐约看见一个轮廓。”
“我去过塔克拉玛干沙漠,很壮观。”史永说。
“有啥壮观的,你忘了下土的时候了。”孙梅瞪了他一眼。
“你没亲眼见过,真的很壮观。”史永强调道。
2009年史永在和田打工,工友们都没见过沙漠,就相约着一起去见识一番。
“那你说说除了沙子,沙漠里还能有啥?”一直忙活家务的孙梅拿了把椅子坐到了史永对面,显然不准备轻易到放过他。
“我们那一次去的是开放景区,有好多骆驼,脖子上还都挂着铃铛,骑上去在沙漠里走着,再听着悠扬的驼铃,那种感觉很难表达出来。远处没开放的地方还有延绵不断的沙山和沙垅,就像匍匐着的大恐龙。没被人踩过的地方,还有很多蜂窝状、羽毛状、鱼鳞状的沙丘群。当地向导说白天在太阳的炙烤下,地表景物飘忽不定,有时还能看到海市蜃楼呢 !前些天,我和朋友去和田桑皮纸之乡转的时候,又路过了塔克拉玛干沙漠,我看到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生长着稀稀疏疏地红柳、芦苇、骆驼刺。但只要有水的地方,就生长着密集的胡杨林和怪柳灌木,当地人叫它沙海绿岛。据说绿岛内,流水潺潺,鸟鸣阵阵,偶尔还会有野兔出没。”
“桑皮纸之乡?那是什么?”我急忙打断了他。
“哦,桑皮纸,就是用桑树皮做得纸,是新疆很古老的造纸术。它就在墨玉县普恰克其乡。”
史永又说回塔克拉玛干沙漠。可我的脑子里只有桑皮纸,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一定是个有意思的东西。
“你能带我去看看桑皮纸吗?”我问道。
“可以啊。”史永没想到我会对桑皮纸那么感兴趣,有些意外。
“我跟你们说,我还从当地人那里听过一个神秘的传说。”史永神秘的表情又把我引到了沙漠里。
“快说。”孙梅显得比我还着急。
“听说‘塔克拉玛干’,维吾尔语的意思是‘进去出不来的地方’。相传,古时候沙漠里有个大城,塔克拉玛是这座大城的名字,后来大城被沙漠吞噬了,人们就开始用“塔克拉玛”来称呼这个沙漠了。听人说沙漠里藏着数不尽的金银财宝,也有胆大地人去寻找,但都没能活着回来。就有人说沙漠里住着鬼怪,专门看守着这些宝藏。如果有人想要拿走这些财宝,就会被鬼怪们缠住。还有人说在沙漠里行走经常能听见有声音喊你的名字,可千万不能走过去,否则你就会迷失。”
“这听着很像鲁迅小时候在百草堂里听闻的美女蛇的故事。”我说。“现在塔克拉玛干可热闹了。修通了沙漠公路,好多游客莫名前来。每年还会举办国际赛事环塔拉力赛(环塔克拉玛干汽车摩托车越野拉力赛)。这些传闻早就烟消云散了,只有和一些老汉谝闲传的时候,才能听到一些。”史永也是抱着暂且听听的态度,“不过话说回来,当你走在沙漠戈壁里,看着被风力侵蚀堆积成的奇形怪状的雅丹地貌时,还是会忍不住浮想联翩,寒毛直竖,甚至想拔腿就跑。”
不同的心境会看到不同的景色。清朝诗人李銮宣看到沙漠时写道:莽莽兮无人,浩浩兮无垠。寥寥萧萧不知延袤几千里,行人过此恻恻生悲辛(《瀚海歌》)。可当年独自行走于沙漠的林鹏侠女士在《新疆行》中又写出截然相反的感慨:人生不入西域,不知塞外风外之绮丽,不见沙漠仙乡,不知其绮丽之令人销魂如是也。
图1.1 塔克拉玛干沙漠
“刚来时,肯定不适应这里的生活吧?”我把话题拉回到了生活上。
孙梅说:“是呀。很多都不适应。我给你说,这里气候太干燥了,我们刚来的时候,嘴唇、鼻子都干得掉皮,喝多少水都没用。”
“那后来怎么好的?”我问。
“后来我们发现这里的人都喝牛奶。一开始我们喝不惯,可不喝不行啊,干得实在受不了。我们就学着喝,慢慢地就都好了,我们也爱上了喝牛奶,一天不喝就想得慌。”孙梅抬头看了看眼史永。史永不知什么时候起身拿来了几包牛奶,喝了起来,“还是新疆的牛奶好喝,比蒙牛、伊犁好喝多了。维吾尔族人卖的鲜牛奶更好喝,自制的酸奶也不错。”
说起酸奶,史永笑了出来,“我们第一次买碗装酸奶时,不知道怎么喝,就跟煮牛奶似的也在锅里煮开了,那真是酸啊!”他不自觉地咽了口水。
他们说,刚来的时候就跟傻子似的,好多东西都不知道名字。生活了一段时间,他们才知道街上卖的圆圆的饼叫馕,它有大有小,大的犹如车轮,小的则如杯口,瓜子馕、核桃馕、玫瑰馕、辣椒馕、油馕、窝窝馕、皮牙子馕、千层饼馕„„花样极多,数不胜数。在新疆有句俗语:一天不吃馕,两腿直打晃。这里的人每天要吃掉大约275万个馕。他们也才知道盆子里摞满,盖着布巾的是烤包子。以羊肉皮牙子孜然为馅,经过炭火的烤制,皮色黄亮,一口咬下来油汁津津,满口留香,一不留神,四五个已下肚。
这里的买卖都用公斤,买水果都是先尝后买。“一开始我们都不好意思吃,可抵挡不住商贩的热情啊,‘尝一下嘛,尝一下嘛’,他说着就递了过来,如果你不接,他们反而不高兴,觉得你小看了他们。”孙梅说。
“他们民族就是这样,比较热情。”史永接着说道。
1.2 “阿达西们太热情了”
可刚来的时候,史永并不了解他们,甚至有些事情让他很费解。
刚来喀什时,史永的邻居是一家维吾尔族人。男主人叫库尔班,家里有五个孩子,生活很不富裕。“每次我买东西回来,无论买的啥,库尔班总会来要走一些。我觉得这人有些贪小便宜”。又有一天,史永买了几包盐巴回来,库尔班又来了,“哎,朋友,盐巴嘛,给我一包吧,家里约克了”。
史永也了解他家的情况,给了他一包。过了一会儿库尔班敲开了史永的门。“他送来了一大盆凉皮子。足足得有七八碗。我苦笑着对他说:‘库尔班,我真不知道你是精是傻,要我一包盐巴一块五,给我送来十几块钱的凉皮。”
他们成了朋友后,史永才发现自己之前想错了。
2002年9月底史永一家到喀什时,错过了插班生考试,孩子们只能在家复习,等待来年开春的插班考试。库尔班听说后,说他有关系,孩子上学的事就包在他身上。“可不知怎么的,这事没办成,库尔班很愧疚。每次见到我都要跟我说对不起。前段时间在街上遇见他,他还为这事跟我道歉呢。他好心帮我,应该是我感谢他呀!”
史永在喀什没有房子,不断地搬家,和库尔班的联系也少了。五年后,有一天库尔班突然打电话来,说他在贩卖玉石,挣了钱,还买了辆车。他开车来接史永到他家做客。“他家桌子上摆了六十多个盘子,各种水果、糖果核桃、巴旦木、大枣、民族点心„„他说我之前不嫌他穷,愿意跟他做朋友,他很感激我。这中间都过了多少年了,他还记得我。”史永也被他的热情打动了。
在新疆生活这么多年,史永遇到过很多热情的阿达西,“他们真的很淳朴,很善良。”
有一次,他到乡下干活,看到杏林里落了很多杏子,他和同伴们就想捡些来吃。“主人看到我们就走过来了,把我们捡来的都扔了,叽里咕噜说了些话,就走开了。同伴们都在嘀咕:‘这老汉怎么这样,杏子都掉地上了,也不让人吃。’就在这时老汉又拿着根竹竿和一块布回来了。我心里想,难道他是看我们不走拿竹竿来赶我们?”
可只见老汉把布铺在树下,拿着竹竿开始打杏子,然后指着打下来的杏子示意他们吃。“原来,这老汉是觉得落到地上的杏子不好,要打些好的给我们吃。”
越是荒凉的地方,爱越是容易凸显。
史永说,他们刚来那会,经常会遇见附近乡下的巴郎进城做生意。“那时候他们不会用秤,都是论个数来卖。就有一些不规矩的人使坏。”
在冷库菜巴扎,史永就遇见了一个老巴郎在卖杏子。“那杏子看上去真好,个头很大,颜色鲜黄,二个只要一毛钱。一群内地来的打工人就跟老巴郎说:先吃,再算钱。老巴郎就放下杏筐,到旁边聊天去了。这些人看老巴郎没盯着他们,就把吃完的杏核摁到脚下的沙土里。”史永正好看到这一幕,就走过去对老巴郎说:“阿达西,快回去看着你的杏子吧。”
没过多久,史永又遇见了那个老巴郎在卖牛奶,他准备去逗逗他。
“阿达西,牛奶怎么卖?”
老巴郎边说边比划,意思是七毛一包。
“便宜点,阿达西!十包六块五吧。”
老巴郎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会,摇了摇头,“包买多,包买多。”
史永要了十包给了七块钱。“阿达西,买这么多,不送一包吗?”
老巴郎又递给了他一包。
史永心想:这老汉肯定不会算账,这十一包七块钱更便宜。
第二天,史永看到老巴郎又走了过去,“阿达西,买牛奶。”
巴郎摇摇头,“约克,约克。”
“阿达西,怎么了?”
“昨天嘛,亏了。今天嘛,不卖。”
“亏了多少?”
巴郎伸出了七根手指,意思是七毛。史永掏出一块钱递给他。
老巴郎很疑惑:“给我?”
史永笑了,说:“这是昨天欠你的。今天我再要十包。”
一晃眼十多年过去了,这件事也早已在史永的记忆里尘封了起来。可就在前天,史永路过环疆商贸城的时候,一个老巴郎走过来跟他打招呼,说:“你嘛,以前买我的牛奶”,又对周围的朋友说道:“他,亚克西 !
1.3 遇上哈萨克族
塔城,是史永去过的新疆最北的地方。他说,塔城不像喀什,那里都是草原,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绿色。白色的毡房点缀其间,还有那山坡上漫步啃草的牛羊,让人感觉很安静。
史永去的是与呼伦贝尔草原、潘帕斯草原、锡林郭勒草原齐名的那拉提草原。那拉提,在蒙语中意为“最先见到太阳的地方”。传说当年成吉思汗率军西征之时,一支蒙古军队穿行在天山深处,向伊犁进发。虽已进入春天,但山中仍是寒风刺骨,大雪纷飞,这支军队饥寒交迫,疲惫不堪。可没想到翻过天山后,却看到了另一番景象:一望无际的草原,鲜花争相绽放,蝴蝶翩翩起舞。士兵们都惊呆了。这时刚好太阳升了起来,阳光洒满大地。有一个士兵指着太阳大喊:“那拉提”,其余的士兵们也激动地大喊起来:“那拉提,那拉提„„”那拉提草原由此得名。每到春天,野杏花把伊犁河谷染成了粉红色,初夏薰衣草又把这里变成最浪漫的紫色梦境。夏天,牧人们在草原上聚会歌唱,欢声笑语飘荡在每一方草地上。而冬天,一望无际的白雪与连绵起伏的雪山、天空相接,还有那一排排墨绿色的松树,成了一幅美丽的水墨画 !
可是就在这样的景色中,史永他们迷路了。眼看着太阳就要下山了,他们越发地着急。
那拉提草原是放牧民族哈萨克人的天堂。作家李娟对哈萨克族人十分熟悉,她在书中描述到:他们是一个永远在路上的民族,每年迁徙距离逾千里。搬迁次数最多的,一年之中平均每四天就得搬一次家。春天,积雪由南往北渐次融化,牧人们便追逐着融化的过程,追逐着水的痕迹,从干涸的荒原赶到湿润的深山。秋天,大雪又从北往南一路铺洒,牧人们被大雪追赶着,一路南下,从雪厚之处往南方的戈壁、沙漠的雪薄之处。
就在史永他们急得团团转的时候,一个哈萨克族小伙子出现了。“他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样子,一直把我们带到了地方。当我们把行李放好,要送他回去时却发现他早就走了。那路可不近呐,我们开车还走了半个小时,这小伙子就这么走回去了”。
因为一个人爱上一个民族,这件事就这样在史永身上发生了。
史永说,哈萨克人身上带有天生的豪爽,有着最浪漫的情怀。高兴时,大喝几碗奶茶,弹起心爱的冬不拉,高声吟唱,畅快淋漓;悲伤时,策马奔腾,找个安静的一角,依旧弹起冬不拉诉说心事。他们把诗歌和骏马比作自己的翅膀,是当之无愧的“诗歌民族”。
在塔城,史永也听过一个传说。从前,阿勒泰的草原上有一位十分美丽的姑娘,她的歌声婉转迷人,弹奏的冬不拉清脆嘹亮。当地财主觊觎她的美色,想要霸占她。这时天空突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一匹白马奔驰而来,驮起姑娘飞上了天空。原来这白马是姑娘的爱人所变。姑娘心中眷恋家乡,就把怀中的冬不拉扔了下来。谁知这把冬不拉竟变成无数把,落到了村民的手中。从此,村民们认为琴声和歌声可以改变命运。
但实际上,哈萨克人逐水草而居,一年四季都要呆在荒无人烟的草原上。寂寞的放牧生活就催生了阿肯弹唱。每当转场到富饶葱郁的夏牧场时,牧人们就会举办盛大的阿肯弹唱会来庆祝冬牧场艰苦生活的结束。
哈萨克人说:阿肯是世界上的夜莺。阿肯们是草原上最睿智博学、最活跃和最具生命力的歌者、诗人。可以这么说,如果你想要了解哈萨克族,就要先听听阿肯弹唱。”史永说道。
七八月份的傍晚,凉风习习,正是阿肯们比拼才艺的好时机。当最后一缕炊烟散尽在夕阳的余晖中,牧民们纷纷换上自己珍藏的衣服,打扮整齐,走出白色的毡房,齐聚牧场,点起篝火,等待着阿肯们的到来。当熟悉的阿肯出现时,牧民们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比最醇香的酒还令人热血沸腾。阿肯们敞开喉咙,开始对唱,这是一场智慧的较量,才艺的比拼。
阿肯们的对唱内容非常广泛,大到历史过往、人生意义,小到问候致意,有时还夹杂着智力谜语,挖苦讽刺,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难住对方,打败对方。有时实力相当,阿肯们对唱几个小时也不分胜负。对战激烈时,观众也会情不自禁地卷入对唱。每每出现精彩的对答,现场会爆发出热烈的叫好声。在阿肯们的歌声中,牧民们不仅增长了见闻,排遣了寂寞孤独,更燃起了对生活的希望,就像歌里唱的那样:明天我们要更热情地拥抱, 拥抱幸福, 拥抱光明灿烂的未来!
而如今阿肯们还成了草原上的宣传员,他们歌唱改革开放,歌唱劳动致富,歌唱国家的好政策。
“现在的娃娃好幸福/与城里的孩子没两样/十二年教育全免费/像茁壮的雏鹰展翅翱翔……”
“大伙儿赶上了好光景/种地养畜有补贴/黑加仑一亩就给三百元/一座大棚补贴一万五/合作医疗就是好/住院报销比例高/乡村都有卫生所/看病就在家门口……”
阿肯弹唱伴随着每一个哈萨克人,从生到死。幽默的语言,智慧的哲理,在哈萨克族的草原上,阿肯们就像夜莺,怀念着从前,也歌唱着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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