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捐的旧衣，都去了哪里？

土木工程系五字班的郑嘉颖提着一大袋旧衣物，从所住的紫荆公寓23号楼，走上550米，就到了捐衣活动的地点。

那袋旧衣物里，有她过去在淘宝犹豫多次才下单的外套、曾经在国贸试穿了好几件衣服才最终买下的衬衫、还有穿了好几年的活动T恤。“这些品质还很好的旧衣服捐出去可以帮助到很多地方的人，我不想看见有人在冬天发抖没衣服穿。”郑嘉颖说。

在C楼北入口前的空地，数个麻袋被铺平放在地上，用来分类捐赠者所带来的旧衣物。待收集到一定的数量后，工作人员再一件件地把衣服装进麻袋里，并写上“上衣”、“外套”等的字样放在道路一侧。

轮到她的时候，她又探头确认了一遍衣服是否好好地放在袋子里，才把袋子交给工作人员；临走前，她询问了这些旧衣服的去处，得知此次的捐衣将交由工友之家处理，才安心离开。

旧衣物的“第二春”

            截止2017年12月31日，清华大学共有在校学生47762人及14426名教职工，若以平均每人每年闲置五件衣服计算，一年约有31万件衣服会在校园里积压。

“除了现在网购很方便，容易产生许多因过时、不合身、不喜欢等而淘汰的衣物之外，宿舍空间也有限，同学没有地方存放旧衣，很大可能就直接丢掉了。这样造成了很大的资源浪费，保洁阿姨也会很辛苦。”爱协捐衣部前负责人，六字班的刘秀英说。她认为，通过捐衣活动能够把旧衣送给需要的人或者进行循环利用，不至于那么浪费。

上个学期毕业的四字班本科生邓惠丹正是在朋友圈里看到了爱协的毕业捐衣活动，便叫上友人一起把衣服运到了捐衣点，“我捐了大概30件左右，冬夏装都有，基本上还能穿的我都捐出去了。”

在往期爱协捐衣活动的海报上，除了文案的宣传外，仅列明活动时间、地点、承办单位以及一句黑体加粗的“留给有需要的人”。至于旧衣物的去处与后续处理详情，需要捐赠者进一步询问才能得到答案。

“捐衣活动进行的时候都会有人问，很多人其实都误解我们是为了商业交易，但是都会跟他们解释衣物的去处。”现任爱协捐衣部负责人，七字班的励纳宁说道，“我们最常联系的机构是工友之家，它们收集了很多学校的捐衣。我们这里负责收集衣服，对方再进行处理。”

工友之家全名为北京工友之家文化发展中心，是经北京市工商行政管理部门注册、审批后成立于2002年11月的非营利性社会公益服务机构。工友之家的服务群体为进城务工的打工者与其子女，致力于促进与改善打工者群体的社会、文化、教育、权益维护及其生活状况。其中，同心互惠公益商店是工友之家的主要项目之一。

今年8月份刚任职同心互惠外联部职员的吴丽敏说，她的日常工作是接电话和安排捐衣活动的日程。“我们跟很多企业单位、北京高校合作，我们会在大楼里放一个募捐箱，他们上班的时候把东西放进去，等到募捐箱满的时候就会通知我们，我们就派人开车去接。”

据吴丽敏介绍，北京多所高校的闲置物品募捐活动就是服务于同心互惠公益商店。这些高校包括中国人民大学、中国青年政治学院、中央民族大学等等。除此之外，工友之家也与微软、LG等多家企业和其他社会各界团体签订募捐箱协议，即由同心互惠工作人员负责上门接收和募捐箱的维修，对方只需安排人负责看护好募捐箱。

“募捐箱是无条件安置的，由于我们在东五环外，距离较远，一般上由我们负责上门收取旧物。 “吴丽敏说。

旧衣物的价值

相较社会上一般的二手物品募捐活动有所不同，同心互惠商店提倡“有尊严的帮助”。工友之家认为单纯地将募捐物品馈赠给受益人群的方式虽然满含爱心，但并不具备可持续性，也并不适用于每一个受益者。

在多数的时候，受益者没有选择的余地，得到的物品往往并不是自己所需要的，精神上也难谈尊严。从长远来看，并不有利于居民社区的和谐发展。

“最开始工友之家收集旧物后免费赠与工友们，但因为当时候物品少，工友并没有太多的选择，往往会出现不满的情况。” 同心互惠最早的发起人之一王德志说。他表示，由于后来捐赠的旧衣物越来越多，一年所回收的数量从几十千增加到几十吨，运营成本的增加使工友之家决定作出改变。

2006年，北京工友之家在北京朝阳区五环外的皮村创办了第一家社会企业——同心互惠公益商店。在这个商店里，工友们可以用5元钱买件T恤、7元钱买条牛仔裤、15元买件保暖御寒的羽绒服或大衣，即喜欢又合体。

“我们通过别人的介绍认识了“社会企业”的概念，例如美国的GOODWILL（慈善超市），它通过义卖的方式，一年赚取大约几十亿的收入，以确保公益组织可以持续发展下去。” 王德志説。

工友之家尝试以销售的形式，让工友们珍惜所捐来的衣服，一件二手衣服售价几元到一二十元。这些旧衣销售所得，除了用于支付店面租金外，也包括了员工们的工资、司机们的油费 、西北区快递的费用等等，最后剩下的全部反哺公益。

除此之外，每家分店还为工友提供图书免费借阅或维权服务。

工友们对旧衣的需求让北京的公益商店由第一家开到了后来的十三家。“公益商店都建在北京城乡结合部一带，同时那里也是外来务工人员的居住地。”吴丽敏无奈地说：“但是现在北京就只剩8家了，其他的因为规划已经全部拆除。”

2013年，据不完全统计，同心互惠销售服装187299件，以每件为工友节省30元计算，大约帮助工友们节省生活支出5618970万。据吴丽敏称，同心互惠商店每年销售10多万件衣服，覆盖了数十万工友群体。

然而，并非所有的旧衣物都实际发挥了作用，接收的捐赠衣物中有许多是达不到捐赠要求的。回收的旧衣物需要8成新以上，即衣服没有过于明显的污迹或破损，且不是奇装异服，而棉被褥则不能起球或有异味。8成新以上的衣物被挑选出来以后，剩下的要么制成其他物品继续利用、要么便成了垃圾。

吴丽敏称在募捐箱和代收点已经提前告知捐赠着，贴身物品不收，基本上也就没有垃圾中的垃圾了。同时，在旧衣物被运送到工友之家回收前，爱协工作人员也会先检查一遍，如果是破碎得较为严重的旧衣物或贴身衣物便会退回给捐赠者。

“在清理旧衣物时所剩下的垃圾我们会低价出售卖给生活用品的厂家。”吴丽敏说，“让他们制作墩布，足浴垫，桌布，一些有关的成品。”在这一个过程中，工友之家遵循3R原则（减量化、再利用、再循环）尽可能地不去产生更多的垃圾，例如多次循环使用麻袋装旧衣物、省去不必要的包装、将无法使用的物品再送回工厂使用等等。

即使是垃圾，换个方式也能让它拥有价值。

旧衣物的卫生保证

    旧衣物捐赠后需要经过挑选整理入库、消毒、运输、发放四个环节。

工友之家起初聘请了几位外来打工的妇女对募集来的衣物整理、分拣、再分别贴上统一的同心互惠商店的标签以及笔注上价格。至于衣物的消毒，同心互惠商店并未作太多考虑，募集回来的衣服在仓库中经过分拣，就会发往商店。随着商店的增加，处理旧衣物的后续流程也正在逐步改善中。

目前商店里有店员负责门前三包。相较以前乱七八糟的情况，工作人员在下班前都会一一对应摆放整齐。“我们会对旧衣物进行清理，但衣服不会去包装，因为那会产生过度的浪费。”吴丽敏解释道。

从捐赠点回收回来的旧衣物，会经过仓库员工的挑选，8成新以上的旧衣物会放到爱心商店进行义卖。吴丽敏称，破损的衣物会交给女工社再次废物利用。

为了进一步了解工友之家对旧衣物的后续处理情况，刘秀英与同为爱协会员的刘冉在2018年4月7日探访了朝阳区金盏乡皮村打工文化艺术博物馆。

仓库里，工作人员正按照颜色、季节对旧衣物进行初步分拣，“夏天的时候，他们就会把夏季的衣服从麻袋取出来整理，其他季节的衣服就先堆置在一旁。”刘秀英用手势比划了一袋袋的衣服，密密麻麻地堆成了一座“小山”。

据刘秀英回忆道：“我们在这里还看到一个专门为同心女工工作的屋子，同心女工们将一些无法出售的衣服会制成零钱包、电脑包、手提包等商品进行义卖。”

工友之家是一个公益组织，背后没有企业集团的支撑。在缺乏一个稳定的系统和资金链的情况下，面临着在改进环境问题上的困境。在处理旧衣物的成本中，工作人员补贴和运输费是最大的支出，消毒费还在其次。

除此之外，仓库并没有固定的保洁阿姨们，目前的安排是员工们轮流打扫卫生。“商店条件一般，只能说保证了基本卫生，但因商店设在村里，更方便了许多农民工。”回忆起同心互惠商店的环境，刘秀英说。

 “做慈善在花钱上会比较扣，钱都是挣了多少钱，然后大部分拿去用在正途上，例如我们旧衣回收的开销、工作人员的薪资等等，毕竟我们做慈善不是说说的。”吴丽敏说。

中国现有的捐物体系管理条例是根据1999年《公益事业捐赠法》，其中大多是鼓励公益发展及捐赠与受捐团体资格审核及法律义务，但它却缺少了一个专门的监管机构。

这几年来，北京不乏各式各样的公益捐衣活动——“冬衣送暖”、“随手公益”、“衣旧情深”等等，然而由于信息不对称与不透明，捐赠者无法得知旧衣回收后的具体流程与去处。它是去了有需要的人手里、垃圾场或是消毒后又重回了卖场呢？

中国民事诉讼法学会理事洪冬英认为，《公益事业捐赠法》的不足主要表现为捐赠程序过于简陋、捐赠人的权利义务较为单薄以及对于受赠人定义混乱。除此之外，对捐赠程序进行一次系统地设计是非常必要的，这才能形成一套明确且完备的捐赠流程。她建议从税收优惠、监督救济、对诈捐行为的规制三个方面加以完善，使该制度具有较强的可操作性。

洪冬英表示，若能设计一套简便易行的流程，这样既能方便捐赠人进行申报，又能提高相关部门的工作效率，使该制度具有较强的可操作性。除此之外，捐赠人作为财产的原处分权人，应当享有更多的权利，拥有更全面的监督途径，保证捐赠财产可以物尽其用。在处理诈捐行为上，她则认为有必要在捐赠条例中对诈捐的监督执法部门、执法程序以及诈捐人所应承担的法律责任进行明确的规定，以规范捐赠行为，增强公民的社会责任感。

       从立法上入手，明确政府部门的管理职责问题，加强对旧衣物回收项目的行政监管是在公益捐衣上的首要改善之事。唯有成立一个专门的机构，才能让旧衣捐赠渠道的信息透明化，保证其发挥最大价值。

目前，在现行的中国旧衣回收体系下，旧衣物经过多次辗转之后，依然可能进入垃圾场、灾区、成为别人的新衣等等诸多可能。

       “即使存在问题，我还是会选择……捐吧。”郑嘉颖犹豫了一下，接着说：“丢也可能会造成工人的负担，捐的话起码他们能有处理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