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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3

新年特刊 | 我偏爱记录,胜过冷眼旁观

作者:林希颖 邱雨诺 何雪薇 刘纬博 秦诗怡 张志浩 罗依凡

如果把2021年谱成一首歌,那一定会是一段跌宕起伏的旋律。


这一年里,中国共产党迎来了100岁的生日,“天问一号”探测器登陆火星,奥运圣火在东京点燃,人们在英国格拉斯哥谈论气候变化……同样是这一年,清新时报深度部的记者们也用文字记录下了2021的特殊时刻。


诗人辛波斯卡说:“我偏爱写诗的荒谬,胜过不写诗的荒谬。”


而我们说:“我偏爱记录的荒谬,胜过不记录的荒谬。”


爱恨与自我,不会被身份所简单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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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不再恐惧之后

记者:何雪薇


《不再恐惧之后》这篇文章,本意其实是为5·17而写的。第一次写稿子,我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盲目的自信,于是收获了昼夜颠倒的赶稿一周。和责编在紫操、C楼共同度过了几个深夜后,修改了近十版的稿子才最终被大家看到。


改稿时我一度陷入瓶颈,责编问我:“你写这篇稿子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我想了想说:“我想让人们知道,大家都是一样的,都有着自己的爱恨,有着自己的思想,有着自己的烦恼和喜悦,而这些是不会被身份所简单定义的。”


很幸运,访谈的过程中,那些可爱的朋友们也用亲身经历告诉我这一点:身份只是人的一个面向,刻板的框定之外,更重要的是活生生的人,是他们的生活与爱恨。


发出来稿子时,我在朋友圈里写:“采访过程中体会到了积极、勇气与行动,也感受到了某种折衷、困境和无奈,很多路径和答案尚不明晰。但有一件事情是明确的:越不被支持,越要发声;越局限于群体内,越要打破局限。”


半年之后的世界也发生了些许变化——


7月6日,一些大学生创办的性少数群体公众号被平台封禁,当时发声的文章也已不见,人的记忆和关注点是有限的,克服时间流动的唯一方式就是不断地发声,努力地记忆。这篇文章的名字叫《不再恐惧之后》,而可讨论可提问的却不止这些。不再恐惧之后是什么,不再恐惧之外,我们需要的想要的是什么,我们能做的又有什么?


米尔斯说:“在这个无稽之谈广泛传播的世界里,任何有关事实的陈述都有着政治上和道德上的重要意义。”这句5月时被我写在后记里的话,在12月变得更加重要。



“零度写作”不是“不要感情”,而是“眼冷心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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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走出校园的毕业生房客们

记者:刘纬博


《走出校园的毕业生房客们》是我做的第一篇调查类新闻。作为一名典型理工科学生,再加上当时还是大一新生,我的采写经验极度匮乏,写过篇幅最长的文章可能就是2000字的思修课期末总结。


刚开始做这篇稿子时,我曾企图先搜集梳理所有有关“毕业生住房”的热点话题、相关政策、焦点问题,却发现自己陷入了无限混乱的信息海洋,反而忘记了最初的写作动机。但事实告诉我,在新闻采写中,动手实践永远比案头理论更加重要,边做边练才是常态。就像“人生不能像做菜,把所有的料都准备好了才下锅”。


转手开始做第一次采写时,我还是有轻微的社恐症状,采访时会紧张地冒冷汗、思路几次中断。有意思的是,当时的采访对象是新闻学院的一位学姐,采访中她反过来指导我该怎么采访,最终帮我完成了那次采访,也为后来积累了宝贵的经验。


“向混乱进军,因为那里才大有可为。”物理学如此,我觉得写调查类新闻也是这样的,只有先跃入混乱的“信息”海洋,最终才能筛出精美的“事实”珍珠。面对着共计6小时的采访录音文件,面对着2万字的相关政策梳理,还有各种住房类型、合同文件等,我陷入了焦虑和混乱,想不明白写作思路、文章结构。


我试图去模仿一些优秀的深度新闻稿件,却发现每篇文章结构都各有特点,难以直接套用。后来我才逐渐意识到文章结构没有普适的最优解,必须要根据新闻选题、采访素材不断调整文章结构,才能讲出一个更好的故事。


“Show, don’t tell.”这是新闻写作原则,记者需要剥离自己的情感倾向,反映客观公正的事实。其实当我深入了解采访对象的生活细节、思想变化,产生“共情”后,剥离情感、恢复冷静的过程是蛮痛苦的。


那个学期,我在专业课程、写作与沟通、英语读写A、史纲pre、校庆志愿等围追堵截之下的同时,下载了七八个APP亲身体验租房流程,跑“乐动力”的时候还在采访听录音。面对“毕业生住房”话题,有的媒体会选择贩卖焦虑,有的媒体会选择渲染迷茫,但我觉得,“描述现实、反映真相”才是新闻媒体最该做的事情。“零度写作”不是“不要感情”,而是“眼冷心热”。


不过,写这篇稿子最大的后遗症就是,连续一个月微信朋友圈小广告都是租房、买房、贷款,最后还加速到了奶粉、尿不湿和胎教……嗯,或许下一篇新闻选题就是“当代大学生,困在朋友圈广告的算法里”。



这些尝试的存在,蕴含着无法取代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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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特普通奖:颁给清华的“大多数”

记者:罗依凡


这篇稿子其实包含了两个选题,一个是特普通奖,一个是闭社。特普通奖的选题在去年就完成了大部分采访,但因为各种原因搁置很久,最后流落到我手上。


我坚持在一篇稿件中同时处理这两个选题。特普通奖去年影响很大,引起了很多讨论,坦率来说,我觉得无论是情绪上还是观点上,都难以再通过一篇深度稿提供很多额外的价值。但用一篇偏特稿风格的稿件,记录特普通奖背后的那群人,于我而言是有意思的,也是重要的。


特普通奖主办方的人员构成,与闭社管理团队和活跃用户高度重合。特普通奖孵化于闭社,我觉得总归是有些水到渠成的东西在。它们在一些方面是很相似的,比如都是给普普通通的清华学生提供一个说话的地方,比如整体氛围都是友善的、关怀的、平等的,再比如,创始团队的行动力。


采访中,我印象很深的就是这群人“把事情做下来”的态度。项目的设计和运营过程中都会有不少争论,但是分歧之下,他们一直在不断推进。建立网络社区,举办特普通奖,类似的想法或许也在别人的脑中浮现过,但他们真正完成了网站搭建、奖项落地。


“行动”也不止于此。同样孵化于闭社的,还有“华清大学课程攻略共享计划”,一个旨在消除学习资源的信息不对称、促进资料开放共享的项目。近期又推出了“T大论坛”,一个可以承担bbs功能的网站。


这些尝试,可能经常处于不温不火的状态,或许也很难预测未来的走向。但它们当下的存在,蕴含着一些无法取代的价值。这篇稿子得以成立,最重要的因素就是这群人,这群行动者。



哪怕它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完美,但我们仍可以做一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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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口碑在消失:校内修车铺定价争议

记者:林希颖


修车铺的选题,早就在上学期的深度部例会上就被反复提出。清华家园网、朋友圈、树洞里的修车铺吐槽屡见不鲜,部门里的同学也有过“被宰”的经历。我们都很好奇:这究竟只是因为信息不对称而产生的误解,还是真的存在价格虚高等不合理的现象呢?


子涵和疆卉首先开始操作这个选题,她们花了数个星期的时间跑了学校几乎全部的修车铺,统计修车铺的价目表,观察修车师傅的经营,并采访了其中五位修车师傅。


这一趟下来,我们发现现存修车铺争议的背后,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绝非不诚信经营一个理由可以解释。它像一个小小的棱镜,折射出的是整个学校对校园服务业的管理问题。


后来因为子涵精力有限,我接手了这个选题继续往下做,跑了C楼负责管理修车铺的市场管理办公室采访工作人员刘老师。其实一开始,个人对学校的管理会带着一丝苛责,“明明可以做的更好,但为什么没有呢”。但和刘老师交流后,我意识到,面对市场行为,管理办公室能够做的,其实比我们预想的要少很多。


我们说,新闻写作要保持客观的原则,但客观不是“冷眼旁观”,而是包容这个社会所有的棱角。


后来因为想了解一些自行车专业知识,我联系了校自行车协会会长怀玉。请教之余,我们聊到作为学生,我们能为此做些什么:有没有可能像隔壁的车协那样举办免费修车活动,或是像科技服务队一样组建一支修车勤工大队?


机缘巧合的是,我刚好认识勤工大队的大队长晓佳,于是就把怀玉的一些想法传达了过去。原本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晓佳还有勤工大队负责的老师都给予了大力支持。自第十一周起,“铁马驿站”正式在新民路上开张,为同学们提供免费自行车维修服务。“虽然大家都不是职业的,修起来可能没有修车铺师傅快,但能跟着一起研究,学到点东西,还是蛮有趣的。”一位同学这样评价。


从一篇稿子到一个志愿服务岗位的成立,身为一名写作者,我真切感受到了新闻报道能够产生的力量。哪怕这个园子、这个社会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完美,但我们仍可以为它做一些什么。



当疯狂涌入大厂成为过去式,拒绝被定义才是新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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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离开大厂,我们走向何方?

记者:秦诗怡


“实习”,是不少大学生共同的答案。但当问及“你的实习选择”时,不同人会给出截然不同的回答。有人选择大厂,因为更完善的培养体系、更优质的工作环境、更亮眼的简历……而当“大厂热”逐渐退潮之后,是什么在左右着实习生们的选择,“拒绝大厂”的背后有着怎样的故事?


我们在与几位采访对象进行简单的交流后,发现关于“走出大厂之后”,还有很多可供探索的空间,随即确定了这个选题,并与几位采访对象进行了更细致的交谈。


在采访过程中,夜然这个非典型理工生的非典型实习经历,给我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出于兴趣,选择了并非完全对口的实习方向,拒绝了大厂的机会转而进入新兴企业打拼……这段经历算得上“不走寻常路”的典范,但或许又有不少人能从中找到自己的剪影。当疯狂地涌入大厂成为过去式,拒绝被定义变成实习生们新的共鸣。


于是,我选择用他的故事,串联起这篇报道,其他采访对象布丁、陆生、兔酱、小逸的经历,与夜然一起展现了遍布各个领域的实习生们。他们不再被大厂裹挟,去追寻一份更能带来热情的职业,一种更舒适的生活模式,这些都是他们赋予“实习”二字新的内涵。


我期待借这篇报道,让更多同路人知道,他们并不孤单;让更多未来者看见,他们可以创造无限可能。



每一个表示绝望的人,其实都在希望这个话题被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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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张志浩


“电动车这个话题还是别碰了。”这是采访第一位电动车主时她说的第一句话。


电动车,从三月一个深夜的锁车冲突到现在新规落地,已经成为一场校方和学生之间的“持久战”,每天上下学的学堂路依然很多电动车在穿梭,载着追赶生活的同学们,每天C楼集中停放点也换着一批批新的“违规车”。


需要电动车的学生,避免安全事故的校方,似乎都有道理,北大充电桩的起火事故更是火上浇油,让电动车管理可能成为一个无解的难题。


可随着采访的车主增多,在每个人都会提到“我对电动车这个问题已经绝望了”的话语中,我却仍然窥探到了大家这个话题被看到的希望。


飞雨和校方沟通多次,终于在一次长达三小时的座谈后,提交了关于如何解决电动车问题的意见书,直到现在她依然没有放弃沟通,虽然“满怀期望的沟通后是更深的失望”。


伊婧是大四这个学期新买的电动车,“为了能在实习下班后赶上六点半的晚课”,电动车对她,还有需要出校实习的许多同学都是让生活更有掌控感的一根稻草,帮助他们在六教和公司之间和时间赛跑。


水利系的小文、病号房的嘉莹和舍友,因为身体原因没法骑自行车,向学校申请特殊原因骑电动车也没有被批准,“学校说可以申请电动轮椅,可我只是腿部受伤,坐轮椅总让我心理上感觉怪怪的”。


政策是一件宏大的事情,可落地后影响的却是每一个单薄的个体。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他们是电动车这个“不安全炸弹”背后需要安全感的鲜活的人,只希望电动车的稿件可以在不久之后和大家见面,让政策和电动车后面的人们多一份沟通和理解。



在家乡的长天厚土中,生长着我最爱的选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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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邱雨诺


这个学期,我用了很多精力写了一篇关于东北限电的选题。但遗憾错过了新闻时效性,没能在新媒体上和大家见面。但我仍然想和大家分享两个背后的故事。


为什么想写东北限电呢?其实主要是有一天我发烧了,模模糊糊中,看到朦朦胧胧的月亮,忽然觉得月色和雪色并无分别。家乡是千里万里茫茫的雪,现在我只剩下这一轮看不太清的月。所以决定写点什么,居然碰上了限电,所以大概可以称为个人情感的抒发之作。


但新闻不是文学,不能写十年。这就是我想说的第二个故事。前前后后为了这个选题采访了二十多个信源,听他们说窗花慢慢爬满回家的车窗,被关在悬停的电梯里吃角瓜(西葫芦)鸡蛋包子,清早拽下盖着煤堆的塑料布抖落一夜风雪。本就所剩无几的手机内存因为录音直接告急。


着急地采,但没有着急地写,原因很简单:人家写了突发,要做就做长期观察。现实给我上了一课:永远不要对未来想当然。事实上的限民用电最长只持续了三天左右,当然没有什么长期观察。虽然一改再改,企图找一些后续可挖掘的内容,还是错过了热点。


最后,还是想说一点家乡,在那长天厚土中生长着我最爱的选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


新的一年,地球仍在运转,我们仍在记录。


你愿意继续听我们讲这个世界的荒诞与美丽吗?



编辑:hjm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