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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

女拳警告!

来源:清新时报 作者:曹旺祺


2020年的国际妇女节,对很多人来说,像是又一个吹响号角的战争日。早在前一天,网络上就已经掀起了“女生节”的“血雨腥风”,有人认为女生节的设立源自对“妇女”一词的矮化,表示出强烈抵制;也有人强调这只是高校学生之间的互动,无需上纲上线。妇女节的气氛则相对平和,歌颂女性的社会贡献成为了主旋律,但也不乏有人批判节日背后的消费主义符号和物化思想。

反思与探讨之外, “女拳师又出来打拳了” “女拳师怎么没出来打拳”的论调再次四起。

在这娱乐至死的时代里,一切严肃议题似乎都难以避免被娱乐化、污名化的命运,女权主义和女权主义者同样面对着误解、嘲弄和批判。

“女拳”,网络常见对极端女权主义的称呼。

极端“女拳”的话语霸凌为女权主义运动带来的杀伤力是肉眼可见的,乃至于许多正当的诉求与控诉都受到了牵连。当女性们愤怒于一线女医护的生理羞耻,呼吁物资保障和知识普及时;当她们借质问江山娇这个虚拟形象,声声血泪地质问女性所处的现实困境时……评论区里都无一例外会出现, “女拳来了,重拳出击!”

“做女权主义者不难,但 我 有 时 会 觉 得 有 点 孤单。”尼日利亚作家阿迪契在采访中说。在今天,真正的女权主义到底意味着什么?它又是如何变成了人人喊打的“女拳”?我们又为什么要为女权主义发声?


血痕、旗帜与枷锁

2018年,伦敦举行大规模活动纪念英国女性获得选举权100周年。BBC为此推出了剧集《她说:女性人生瞬间》,聚焦了百年间的不同女性:有1932年孟加拉国的反抗压迫的女英雄,有指向 Me too 运动的受害女演员,还有想象中的2019年挑战种族隔离的黑人老妇。

可以看到,百年以来,女 性 逐 渐 获 得 了 部 分 平等。大部分女性拥有了受教育的权利,可以将自己得来的收入存入自己的银行账号,可以相对自由地从家庭内部走向更广阔的职场。

然而,性压抑、就业歧视、职场骚扰、荡妇羞辱、婚内强奸、夜间宵禁、生育权益……仍旧贯穿女性的一生,与每个人的命运交织缠绕。

在当下,女权主义所捍卫的成果甚至有倒退的趋势。金斯伯格成为美国最高法院大法官后,终其一生为女性的权益奋斗,却被新上任的特朗普总统点评为“声名狼藉”、 “最高法院的耻辱”。

当“两性已经实现平等” “当代社会优待女性”的声音频频响起,有女孩还在因为性别或被家庭遗弃,或被剥夺受教育的权利。

青春期时,她可能因发育的乳房和月经期的卫生巾遭到嘲笑;进入社会,她要面对招聘公司“不招未婚女性”的宣告和43%职场女性遭受性骚扰的事实。她想建立一段健康的感情关系,又可能会受到是否处女的质询和亲密关系的暴力。

女权主义不仅仅局限于我们目之所及好像一派和平的领域,也不局限在尘嚣四起、鱼龙混杂的网络平台,而是诞生于、也扎根于温室之外疮痍满目的现实土地。

“女权主义目的在于了解不平等的本质,着重在性别政治、权力关系与性意识(sexuality)之上。女权主义政治行动则挑战诸如生育权、堕胎权、受教育权、家庭暴力、产假、薪资平等、选举权、代表权、性骚扰、性别歧视与性暴力等等的议题。女权主义探究的主题则包括歧视、刻板印象、物化(尤其是关于性的物化)、身体、家务分配、压迫与父权。

女权主义者还致力于合法堕胎和社会融合的可及性,并保护妇女免遭强奸和家庭暴力。”女权主义反对的不是男性,而是不平等。

事实上,女权主义的理念在 1974 年孩子们的乐高玩具中就得到了阐释 — —“创造的冲动在所有孩子心中都同样强烈,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许多男孩喜欢娃娃屋,它们比太空船更贴近人性;许多女孩喜欢太空船,它们比娃娃屋更激动人心。


污名下的“拳师”

在 21 世纪, “女权主义者”并不是一个多么讨人喜欢的标签。

用阿迪契的话说,这个称谓被赋予了太多的负面意义。明明是为女性争取权益,却常常被曲解为仇恨男人。 “伪女权主义”的仇恨言论引发了男性对“女权”的集体厌恶,并逐渐波及至所有的性别议题。

在《亲爱的安吉维拉》中,阿迪契教她的友人如何分辨“伪女权主义”:有些人认为男女平等是有条件的,男人天生比女人优越,所以他们应该优待女人。

不不不,阿迪契说,女人的福祉绝对不能建立在男人的慈悲上。

做到真正女权主义式的辨析和洞察并不容易,其中最大的陷阱就是语言。或者说,网络媒体语言。事实证明,在中国这样拥有14亿人口的网络大国, “伪女权”能找到更大市场。

在利益的驱使下,各类社交软件上,有人每天大批量产出充斥着仇男情绪的内容来博得眼球,贴上“女权”的标签,将女权者塑造为无知、蛮横,甚至“压迫”男性的角色,但凡涉及社会议题便归咎男性。这种为追逐资本而扭曲女权主义价值观的行为,极大地加剧了女权“污名化”。

他们要求男人必须专一体贴、没有帮老婆拎包便是“大男子主义”;鼓吹女生“就是要对自己好一点”,将家庭妇女统统视作“被父权制度欺压的女性”;或是愤世嫉俗、仇男恨男,认为自己在生活和职场上遇到的任何挫折都是男人的错;忽视历史因素与社会结构的问题,将所有社会苦难归结于男性的存在……

不分青红皂白却自我标榜“维护女性权益”的仇男言论引发了男性对于“女权”的反感。

“女拳”一词的出现,标志着男性网友对于话语霸凌的集体反攻 — —一时间女拳出击,人人喊打;女拳遍地,草木皆兵。

这些打着“女权主义”旗号的、连“主义”都称不上的主张,把女性先天性地摆在了弱势的地位上,并以此要挟男性给予各类利益,加剧了男女不平等的态势,完全背离了女权主义的意义和目标,实际上就是“伪女权”的表现。

人们所反感的,正是这样话语上的霸凌。他们的反对,是反对女性无条件地驾凌于男性至上、也就是两性之间的不平等。

而女权恰恰是平权。《第二性》里说: “正是从共同利益出发,必须改变这种处境,不让婚姻成为女人的一种“职业”。女人这样沉重地压在男人身上,是因为人们不允许她自立:男人在解放她的同时 — —也就是说让她在这个世界上有事可做时,才能解放自身。”

反对“伪女权”与女权主义在这一逻辑起点上并无不同。

但另一方面,除了上文所述的“伪女权”类别,又有另一套反对者的“女权判断标准”被发明出来:不影响男性利益的,如 AA 制、裸婚、承担经济开销等,就被归为了能够获得赞赏的“真女权”。

一个集体叫什么名字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它的精神内核能够打动人心,它所追求的目标值得奋斗。


为了她,也为了他

女权主义遭遇的误解,一定程度上源于它的名称。

“女权”总让人以为它是某种单边主义,即只为女性。无论男女,有很多人都将它粗暴地等同于“只为女性谋求权益的主义”,也因此让极端的“伪女权主义”有了市场。

但实际上,男性是女权运动中不可或缺的角色。

正如阿迪契在她的演讲《我们都该是女权主义者》里说的: “我们抹掉了男孩子人性的那一面。我们对男子气概的定义非常狭隘,男子气概就像是一个坚硬的牢笼,我们把男孩子塞了进去。我们让男孩子不敢坦诚自己的害怕。我们让男孩子不敢暴露自己的脆弱。我们让男孩子藏起真实的自己。”

为什么女权主义值得男性们为之呐喊?不仅为了自己,还因为大多数男人一生中总会有几个深深在意的女性,母亲、爱人、女儿、姐妹……

这不是一场零和游戏,不是专注于抢夺分割现有的利益。正如20世纪工业运动之后,女权主义的浪潮引 领 社 会 走 向 新 的 面 貌— —当父权社会下女性受到的不平等待遇改善,那些因为文化积弊、教育匮乏、社会歧视、家庭捆绑等原因失落的女性巨大生产力,会使整个世界焕发新生。

女性的问题,归根结底是人的问题。

女权运动,本质是人权运动。

时至今日,依旧有许多人愿意相信女权主义,就算这其中饱含着再多冷漠的审判、偏执的谩骂、肆意的讥嘲、 “拳师”的污名……我们所坚信的平等与自由,仍然值得为之奋斗。


编辑:wux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