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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4
2010年,浙江小百花越剧团在香港演出新改编后的《梁祝》,曾当着小百花演员们说过对越剧“不感兴趣”的金庸先生也在马云的陪同下观看了演出。但到了谢幕时,他已经态度大变,转而对团长茅威涛连声称赞:“好看!好看!”
作为越剧传统骨子老戏,《梁祝》自越剧诞生起就被搬上舞台,常演常新,由不同流派的大家们演绎出不同的版本,其中由范瑞娟、袁雪芬这一经典搭档合作而成的更是曾被搬上大荧幕,成为新中国成立之初最火爆的电影之一。此次经由浙江小百花演出的版本,则是由茅威涛主导改编的全新版本:加了戏,换了题,服饰道具、舞台背景也都推陈出新,呈现出另一种新鲜的美感。
事实上,多年来致力于创作新编越剧的茅威涛,本身也称得上是新编戏的“受益者”。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越剧《五女拜寿》中,茅威涛饰演的邹世龙尽管出场不多,但仍凭借温柔善良的士人形象和“奉汤”一段随着整出戏一起享誉四海。自《五女拜寿》之后,茅威涛又通过新编戏《汉宫怨》《陆游与唐婉》等夺得梅花奖、白玉兰奖等大奖,但同时,他也因为近年来创作的《孔乙己》等新编戏而受到一些老戏迷的非议。
但无论风评究竟如何,创作新编戏这一行为,以及行为背后的争议,早已经不止围绕茅威涛一个人了。在越剧界,范派传人吴凤花所在的绍兴小百花创作了《王阳明》等新戏,上海越剧院推出了越剧版《甄嬛》……而放眼全国,近年来新编京剧也是层出不穷:改编自外国名著的《悲惨世界》《钟楼怪人》等,取材自传统的《赤壁》《贞观盛世》等,现代题材的《在路上》……黄梅戏、晋剧、豫剧等其余剧种也是创新不断。
在戏剧创新浪潮袭来之时,“新”这个字也给新编戏带来了舆论场上的烦恼。面对来势汹汹的新编戏,既有对演员们勇于创新的行为进行鼓励的评论家,也另有一批认为新编戏槽点颇多的人,其中甚至有极端者表示,只要是新编戏就一律不看……但细究起来,这种对于新编戏往往“毁誉参半”的现象,背后自有文化层面的深层原因。
赞誉者们宣称,许多新编戏花了几百万的大投资,设计了奢侈华美的道具布景,准备了先进的高新技术设备,请了全明星的阵容,每每出场都是人数众多,声势浩大。新清华学堂演出的越剧《荣华梦》,尽管是传统剧目今演,但一出场时驸马公主一家回乡时的盛大场面仍给人春晚开场之恍惚感,更不用提新编的《蝶海情僧》,精心设计的布景配上变化多样的打光,极力渲染了场景之气氛,给观众声临其境之感。
但在批评者眼中,热闹过后,留下的往往只是“一地鸡毛”。越剧协会的杨同学就认为,许多新编戏为了求“新”,服装影视剧化,滥用人海战术,既夹杂进多种其他艺术形式,又未能很好融合,有“为了创新而创新”之嫌疑。 自从戏曲引入话剧导演,上下场往往以摆造型结束,逼真的道具们取代了戏曲程式身段的作用。看完一场新编戏,最终记住的只是经费燃烧带来的华美虚荣表象,或者是煽情念白狗血剧情引起的尴尬一笑乃至不适感。如梅兰芳先生所说:“凡是一个舞台上的演员,他的本身惟一的条件就是要看演技是否成熟。如果尽在服装、砌末、布景、灯光这几方面换新花样,不知道锻炼自己的演技,那么台上就算改得十分好看,也是编导者设计的成功,与演员有什么相干呢?”近年来涌现的一些新编戏,在情节设计上,不必说什么“烘云托月法”“背面敷粉法”“草蛇灰线法”,诸如身怀异香的天命之女展开一女两男的爱情,太子出家后与前来送行的情人在船上春风一度,王阳明青梅竹马的表妹成了宁王妃…种种奇葩狗血的剧情平铺叙事,带着扑面而来的熟悉感,以独特的方式令人感受到戏剧创作的“与时俱进”。至于演员们在舞台上宽衣解带,男女演员在青楼的床榻上调情等等场景作为剧情的表现方式,传达出的不是现代人的开放包容,而是哗众取宠的低俗和堕落。
“很多新戏不尊重戏曲艺术的特点,在所谓的创新里扔掉了使戏曲成为戏曲的东西,为了塑造人物而弱化故事冲突性、戏剧性,动辄大段人物内心独白,看来索然无味,念白和唱词不符合戏曲风格,也不利于演员发挥。”杨同学说。伴随着言情偶像剧剧情而来的,还有粗俗乃至低俗的唱词念白。黄梅戏《长恨歌》中,出现了大段如“乡下人就是这么土里土气,成人也要做游戏,我愿意裸露一切,接受你惟一的爱……”“我的心儿在跳哇,注视着美丽的女人感觉真好哇”的唱段,不觉感动,只余恶俗。新编戏要求以现代视角传达时代精神,戏词也需在浅显易懂和文雅有韵味之间寻找平衡,做到联系故事本身,发人深省,体现社会现实。作为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新编戏,《五女拜寿》既做到了通俗琅琅上口,又于亲民中体现出文化背景,以“花树同园不同根”作比解释义女和亲女的区别,以“严冬过后绽春蕾”起兴,引出严嵩倒台,诸如此类,不一而足,全戏自始至终于曲折故事中实现说教目的,可谓新编戏典范。然而进入二十一世纪,却少见如此的完成度,即使是如《蝶海情僧》这样的佛教戏,也有“请代你师兄紧紧将我抱,让我的心跳贴近他心跳”这样让人不免出戏的词了。
《锁麟囊》的作者翁偶虹先生曾提到为程砚秋先生写《锁麟囊》时,程先生根据自身唱法特点提出修改意见。演员因字行腔,经典唱段的产生离不开适宜演员唱法的唱词,也要求编剧懂得演员的唱法。今天的编剧们虽不强求如翁先生一般会填词制曲,但仍需有一定的相关素养,与好的演员们一起创造出好听的唱段。许多新编戏的唱段不够好听,没有特色,也就无法在观众心中留下好印象。一代越剧大师陆锦花当年初出茅庐,新编时装戏《黑暗天堂》便名扬上海滩。其中“我就被送进医院大门”所在的一段十八句弦下腔十字调组成的唱段虽用词浅白,但是恰好发挥了初成形的陆派唱腔的特色,行腔松弛舒展,娓娓道来,纯净入耳,亦成经典。
但在乱象丛生之余,新编戏的价值同样不容忽视。艺术教育中心的胡鑫元老师表示:“新编戏也有好的,总得迈出去一步,总是固守老戏就永远不可能往前进,总得有人去第一个尝试螃蟹的味道。”
事实上,戏曲经典的产生本身就离不开新编戏的创造。许多今天认为是传统戏的经典剧目,也是当年的新编戏,《霸王别姬》《贵妃醉酒》等梅派剧目,也是由梅兰芳先生当年改编创新而来。“无论是传统戏还是新编戏,只要能满足观众的口味,能够让观众认可,就是好的戏。”胡鑫元老师强调道。
艺术是没有新旧之别的。今天的新编戏,迟早会成为未来记忆里的过去,区别只在于:有价值的能历久弥新,无价值的终将被大浪淘去。“能否被认可,能否被传唱,才是界定新编戏能否立得住的这么一个重要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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