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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5

从清华“出走”岁月里

来源:清新时报 作者:唐佳妮、李佳文、吴英发


在清华,一个本科生从提出休学申请到办完所有手续只需要两个工作日。但从萌生休学的念头到做出决定,却需要两周、两个月甚至两年。我们采访了三位从清华的生活中暂时抽离出来的同学,他们有人选择到西藏支教,有人选择到二炮服役,还有人选择去做“自己一直以来想尝试体验的事情”。

希望他们的故事能带给正在彷徨的你一些思考。


曾兴:“当时不去,就再也不可能去了。”


Gap时间:(大四毕业)2016年7月-2017年7月

离开的那一天,和我到达的那一天,很像。

2015年5月的时候,我就从经管顺利保研五道口金融学院,所以在当年秋季报名参加西藏拉萨支教团的时候没有什么保研需求,这一点与一起支教的大多数人不一样。申请支教的流程比较简单,不过在支教之前,还需要经过专业的培训,参加普通话考试、教师资格考试,试讲等等,所以长期支教是一个很正式的事儿。

我参加支教不是第一次了,从大一开始,每年暑假我都会参加短期支教,清华里大一点的公益社团我基本都参加过,比如书脊支教团、唐仲英爱心社,SAEPA。参加支教,很重要一方面和我个人成长经历有关,我出生农村,在我老家湖南那个地方,从来没有什么清华北大的学长学姐来分享大学经历,因为我就是我们村第一个考到清华的。说来好笑,来北京是我这辈子的第一次坐火车,当时还觉得特别新奇。到了清华,我发现和其他同学各方面的差别都非常大,所以想着,如果当初有个人能我讲讲以后的生活,需要努力和做准备的方向,是一件很有价值的事。另一方面,我也有一点理想主义,希望为社会做点什么,说到底就是一种情怀吧。

这是我第一次长期支教,与以往参加的短期支教差别挺大的。首先,短期支教可以纯靠热情和新鲜感支撑下来。我经历的最疯狂的一次短期支教是在云南,在那20天里,平均每天只能睡四个小时,但我的激情使我能够坚持下来;但当20天变成一整年的时候,热情就很难保持一直高涨了,这是很明显的事情,你的身体也不允许。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短期支教时,你与当地、当地人是隔离的,你是一位客人;但在长期支教中,你需要融入当地的工作环境,你要做一个主人。举个例子,短期支教的时候,当地会想方设法让我们的生活环境好一点,也会对你比较客气;但在长期支教时,你要和当地老师同吃同住,要和他们打交道。还有,20天的支教,你不需要考虑学生的未来,只需要给他讲一些知识,他觉得很有意思就行;但长期不一样,你会感受到教学压力,比如你帮一个高三的孩子培优,他本来可以考清华,会不会因为你就只能考复旦?或者你能不能帮一个能考复旦的孩子考清华?

所以长期和短期支教是完全不一样的。

清华每年都有前往拉萨的支教团,从好几年前开始,每一届支教团都住在同一间宿舍里,大家都会想办法让这个小房间变得更温馨一些。比如上一届学长买了一套组合沙发,用作开会、吃饭的场地,我们为毛笔字写得好的同学买来纸笔、让他写一首《沁园春雪》,贴在墙上;我个人也买了一套健身器材,还有软垫什么的,都留在那里了,想着之后的支教团也能用。住在这样的房子里,真的能有一种传承的感觉,觉得支教不只是个活动,而是一门事业。不过很遗憾的是,由于行政关系调整,我们下一届支教团不住那个地方了。

在拉萨,有很多事情会让人对支教事业产生挫败感,比如学生经常不听课,上课睡觉玩手机,不写作业等等。当时我在教英语,学生不好好背单词,我要求他们早上7点半来花坛早读,他们不愿意,我发狠话说如果你们不来,我就每天准时等你们。那是3月,拉萨的7点半和北京的5点半差不多,天几乎还是黑的。我7点半到了约定早读的花坛,结果一直等到快上课,一个人都没来。第二天我又继续等……这样等了整整两周,我每天都等,硬是一个人都没来,我当时的绝望和痛苦,你能理解到了吧。

不过失望之后还是有希望的,两周之后,终于有人来了。早上7点多,我照常朝花坛走去,路过一幢楼的一个拐角,突然就看到有一两个黑影在花坛旁,天还没怎么亮,我几乎认不出那是谁,还以为是打扫清洁的大叔大妈。当往前走了几步,看出他们年轻人的轮廓,一瞬间眼眶就湿润了,不过我还是故作轻松地走过去对他们说:“你们可算来了,等的我花儿都谢了”。他们也不好意思地笑笑。渐渐地,来早读的人越来越多,到最后有那么十几个人坚持每天早读,有时候我不去,他们也会去。虽然与我教的一百七八十号人相比,这十几个人只是极少数,但心中还是很高兴,觉得还是能为他们做点什么的。

唉,说起为他们做点什么,就要讨论到支教的意义了。我必须要承认,这一年的支教,对他们或者我的人生而言,都只是很小的片段。比如早读的事情,我走了之后,可能有那么个别学生继续坚持了一两个月,但再长一点的就没有了,我也没办法再要求他们。去支教之前可能心中充满了抱负,决定要做点事,改变当地的学生,要改变社会,但其实现在才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也许会有那么几个人跟你合得来,你能够帮他们,他们也愿意听你的,但绝大多数人根本就不会因为你而改变。

由于个人原因,我比其他同学提前离开拉萨。我只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最亲密的几个学生,而对大多数人而言,我是“突然消失”的,因为我不喜欢离别的场景。在收拾东西的时候,我很想把学生写的个人感想和未来发展的作业带走,作一个纪念,但最终还是因为太占地方而放弃了。

对,这就是一个挺残酷的事情,非常现实。所以支教这一年,也把我的理想主义消磨了许多。我曾坚定地希望毕业后进入体制内,但支教回来之后,觉得体制内的工作要求做出大量的投入,却很难在初期就有相匹配的回报,自己很难适应这一点,又考虑到家庭等现实因素,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还是决定找一份有好收入的工作。

确实,支教的这一年前后,金融行业的就业形势严峻了许多,但我支教前并没有考虑这么多,就觉得正好大学毕业,有时间去支教,而如果当时不去,以后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有人会觉得这一年错过了很多,但我不认为我花一年时间在支教上是一种耽误,因为首先我个人的想法成熟了很多,其次我和我现在同届的学生相比,多了一年在社会上打拼的经验,而且这是在西藏的经验,一般人不会有的。

在未来可见的四五年内,我大概不会再尝试支教了。人生的不同阶段要做不同的事情。本科阶段我可以热心社工,但现在马上研究生毕业,就要进入工作阶段,工作阶段就该考虑工作的事,就不该一心想着支教,这是对工作的不负责。

记者手记:采访对象是我一位学姐的学长,当然也是我的学长,研二,正忙于毕业论文,能在生活的间隙中抽出时间接受采访,我很感动。虽未谋面,但学长非常诚恳地回答我缺乏逻辑的采访问题,言无不尽,知无不言。

如果注定要从理想主义转变为现实主义,那在转变完成之前,一定要抓紧时间做点什么。

为自己的情怀买单,真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啊。


承渊:我只是觉得如果我不找到一个走下去的理由的话,我很难坚持下去。”


Gap时间:2018年2月-2019年2月

建筑学院的承渊(化名)是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长长的头发低低的扎在后脑勺,按他自己的说法“有一点不好接近”的样子。3月21号那天,他说自己已经连续熬了几天夜了,在微信上还打趣说采访途中可能会睡着,那天接受完采访后身为大提琴特长生的他还要在蒙楼继续练上几个小时的琴。但是记者知道,这个在北京的寒风下还裹着厚厚羽绒服的男孩子,过了这个周四晚上就会在日本大阪的暖阳下看樱花了。

承渊:

我是在大一下人文学院分流的时候决定gap的。其实这背后的原因挺多的,首先上大学第一个学期还是在文科的体系里,其实我学习和社工方面都还蛮拼的。但是总感觉这种努力没有给我带来意义,我似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无目的的辛苦努力下去。于是第二个学期分流的时候就产生了转系到建筑的想法,这个想法是我在休学前就决定好了的,但是转到建筑系有很多功课需要去补,包括绘画方面。休学这半年时间就正好可以用来进行一个过渡。

第二个原因是我很喜欢德国,想要以后去德国交换,就想利用这个时间来准备一下语言证书方面的考核,为日后交换做准备。最后呢,因为我是大提琴特长生,所以必须参见艺术团日常训练,但是大一一年在艺术团待的不是很舒服,所以也是想躲一下。当我修完一年学回来,我原本的同学和老师就换了,这样我会感觉压力小一点。

但其实最深层次的原因是,感觉上大学以来,我不知道该干什么。其实感觉很多学生都这样,但是我只是觉得不找到一个走下去的理由的话,我很难坚持下去。

休学这段时间我也做了很多自己一直以来想尝试体验的事情。首先就是刚刚提到的画画,我去一个艺考生的绘画班里呆了两个月。我觉得他们人都很好,感觉和我们高考生相比,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密,和他们做朋友相处都很好。经常教室里大家都在画速写作业,我就用大提琴拉一些巴赫的无伴奏和其他流行乐的旋律给他们听,这种时候总是会有一种很默契的氛围,似乎没有人愿意主动打破它。有天晚上停电了,但是他们还是很努力的在画画,没有抱怨什么,当时还不算是考试的冲刺期,我真的觉得他们好拼。有时我也会自告奋勇去当模特,老师很厉害,抓写了我拉琴时的动态动作,最后的成品我至今仍挂在宿舍的墙上。



画室里有规矩是学生是不让喝酒的,开学典礼那天老师们买了两箱啤酒,由门卫大叔保管,恰好我和门卫大叔关系搞得不错,经常中午去他那陪他聊天给他拉琴,那天我想起他了就给他带了些吃的和烧烤,他特别感动就说这些啤酒反正也喝不完,你想拿就拿几只去吧。

在画室里感觉像是一个旁观者,自己没有他们那种切身压力,就默默陪在他们身边,明明有比自己还大的复读好几年的人,但是互相之间也没有什么界限,都很单纯,在这种氛围里也感觉自己很年轻。

然后有两个月在国内外旅游。国内的话,因为我就生长在一线城市(深圳)所以我把国内的二线城市基本都跑了一遍,每个城市呆个三五天。印象很深的是在西安见朋友时,我们两人突然一时冲动决定去爬华山,连夜爬了9个小时。其实正常5-7个小时就够了,但是去的太早太冷了,就一路爬啊爬啊,最后连话都懒得讲了。但是中间有一段路,没有路灯什么光都没有。我看到了这一辈子最多的一次星空,突然觉得之前的辛苦很值。那个小路靠着山,安静无风,还有只小野猫过来找我们要了一根火腿肠。然后就看到了华山日出,那时超级亢奋,疲惫一扫而空。感觉人生的就像这一晚一样,一部分使劲拼搏然后欣赏最美的风景。

我还在一家银行的投行部门干了两个月的实习,帮他们打打杂,基本上就是各种office 软件,然后一直做表格做ppt之类的。但是这段实习经历给我最大的收获是,我以后绝对不会做金融行业。银行是一个特别流程化和机械化的地方,每个人在里面就是像零件一样。我觉得这样每天早八晚五的零件一样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整个休学这段时间,虽然我没有获得什么创业或者科研类的收获,但是对于我而言,尽管还是不知道自己最终想要什么,但是我学会了做排除法。比如这次实习就让我排掉了金融,这种大领域都不会是我想要的。

所以休学期间我其实也没有就此中断了学习,但可能和学校里不同的是,我觉得学校的学习是我按照社会的期望去进行的,而我自己选择的学习,除了掌握我觉得更加个人化的技能,更多的其实是我自己想去体验。不同的生活体验带给我的感受都不一样,虽然它们不一定是书本上的知识,但我觉得我去做过了,我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体验了,包括旅游实习,在一个学期我体验了好多好多东西,我觉得挺赚的。

再回到学校,我觉得这段经历其实对我改变挺大的。因为相对来讲更加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了,所以我知道自己来学校上学的目的是什么了。其实这段经历对我影响也挺大的。我现在在建院,也很清楚自己以后不会做这样的工作,我也很清楚自己并不是那么喜欢建筑。但是学习这个东西,对于积累我的知识量,构建我的思维方式很有帮助,它也很有趣儿!之前我只是觉得大家都这么学,我不这么学我会很紧张。但是现在我不会了,因为他们有些人也一样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就像一群羊,被一个人赶着都往前跑,但是却不知道为什么要跑。现在我觉得学的开心就好,我没有那么拼那么争了,变得更加佛系了。这样的学习和生活对于我来说是更好的方式,我是很功利的,但是我的功利不在于这方面。

结束了今天的采访,承渊告诉记者自己明天就会飞到日本去看樱花了。“我的同学们都拼,也很厉害”他说,但他想以后每个学期中都要找时间去想去的地方旅游。这个季节的北京虽然风很大很冷,但是坐在老馆里,太阳打进来照在书本上也是一种安心的温暖。世界的另一个角落,樱花开得很漂亮,也许树下也有着动人的故事。


编辑:qxtim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