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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0

停下的那一年:出走须臾,归来不晚

作者:徐辰奕 李春苗 魏小雯 张晨韵

大学四年像游行的队伍喧闹而行,

学习、科研、社工、友情、爱情......

匆匆忙忙,哭着笑着,

又一批学生走到了毕业的关口,

保研、就业、出国……

但也一些人选择“激流勇停”,

Gap year、延毕……

这不是逃避,也不是退缩,

而是走走停停,知停而行。

 

我们采访了三位毕业生。

故事不长,愿你也走进回忆的长廊。


决定是戏剧后,就奔向它

外文系六字班的罗绮雪在清华的五年像是一支变奏曲,戏剧是生活主旋律,时间和地点是随心的变奏音符。


最大的一次变奏始于2018年的上半年——罗绮雪决定休学一年。一方面是为了摆脱繁重的课业和病痛,暂作休整,但更重要的是“在决定把戏剧作为未来方向后,我觉得我需要一些时间来积累自己在戏剧表演与导演方面的作品,丰富自己的履历”。


自进入清华,罗绮雪即活跃于校内的无问剧社和院系学生节剧目排演之中。2017年春,她主动承担了剧社入围南锣鼓巷戏剧节“文学单元”的导演工作;6月,其导演的第一部作品《华夏碑》在校外的蓬蒿剧场完成了首演。


2017年秋季学期,罗绮雪前往英国埃克塞特大学进行交换。在英国时期,她旁听了戏剧与电影相关的课程,对戏剧的热情也是与日俱增。


罗绮雪用“一波三折”来形容这段经历。由于戏剧院系课程选课火爆,课程并不对交换生开放。同时,由于实行小班化的管理体制与大量讨论小课的课程要求,教授一般不会允许学生旁听。在邮件询问无果后,罗绮雪决定在开课时直接前往教室,再争取一次机会。“最后,教授答应了我的请求,但要求我在一周六学分的课时之外,还要准备每周额外两小时的研讨课。”


这等同于直接选修一门高学分的新课程,但罗绮雪坚持了下来。“教授告诉我说,我是他见过最认真的学生。”她说,“这门课最后的作业要求选课的同学组成各个剧组在城市的不同角落演出。在探访剧组的过程中,教授亲自开车带上了我。”


在清华,罗绮雪接触到的戏剧课程主要集中于戏剧文学方向,而通过交换期间表导相关的实践课程,罗绮雪对于戏剧的理解更立体,也是在对戏剧更深的沉浸中,她对于自己未来的规划,渐渐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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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剧《奔》排练


于是,从英国回归清华的半年后,罗绮雪选择休学一年,从一名本科学生摇身一变成为一名“全职导演”,全身心投入戏剧——从剧本修改到组建剧组,从排练打磨到登台演出,罗绮雪最终献出了一台精彩绝伦的《奔》。


从2018年12月起,《奔》剧组先后在北京市蓬蒿剧场、清华大学蒙民伟楼多功能厅、北京人民艺术剧院菊隐剧场与第十八届金刺猬大学生戏剧节进行了四轮演出。这部戏重构了嫦娥与后羿的爱情神话,王权与神权、父系与母系、人性与野性的角力在舞台上得到了全新的演绎。


离开清华的这一年本身成为了一出戏——不同的角色登场,留下了属于各自的对白与情节。在剧组中,罗绮雪遇到了许多执着创作理想的独立导演、为了提升自我而参与进来的《如懿传》配音演员、还有清华毕业的核工程师。看着他们在舞台上念白,罗绮雪感受到一种奇妙的交错感——不同职业的人从自身繁忙的日常生活中脱离出来,进入戏剧的异空间,演绎出了另一种人生。“参与我们剧组的演员基本都是无偿的,他们的参与完全是出于自己对戏剧的热爱和演绎角色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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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剧《奔》演出


在艺术创作上,走出校园的罗绮雪像是从万花筒中窥见了一个五彩世界,在和不同创作者和创作形式的接触之中,“创造”从一个抽象的概念逐渐具象化。2019年,她在北京服装学院观看了戏剧与影视服装设计专业的毕业展演,为其中华美瑰丽的服饰演绎所打动,其中两套也成为了《奔》舞台上的戏服,“它真的为我的演出增加了灵魂”。有趣的是,今年四月,罗绮雪成为了北服毕业展的模特。


2019年夏天,罗绮雪搬回了清华,生活节奏再度变化。从全职的戏剧排演转回清华校内的上课节奏,她确实面临着比较大的压力。不过半年后疫情带来的网课学期也一定程度给予了她喘息和休整的机会。


本科的最后一年,罗绮雪把生活唱成了一段双声部。一方面,与许多大四生一样,罗绮雪正在为自己的毕业论文努力,她将自己的兴趣和自己的专业,完成着一个有趣的题目——《赛博朋克语境下


但同时,她依然活跃在清华的无问剧社与音乐剧社等社团,参与戏剧演出。过去全职在剧组时,罗绮雪只需统筹好演员的时间便可以随时开始排练。而学校社团的排练则是固定时间,时间更为零散,一些段落甚至可能不能重复排演,这也为她带来了新的考验。“这里面就有一个长期记忆和短期记忆的差异,战线太长更考验人。”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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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中的罗绮雪


罗绮雪的本科生活,确定了起点后,便是义无反顾的奔赴。


从清华到剧组,再到清华,旋律跳动。至于未来,“可能会想要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也可能会一边工作一边考研”,但不变的,是戏剧这条未完待续的主旋律。


偏离“轨道”的一年实验期

在未来的选择上,电机系七字班的梁子晴听到过很多建议。有人觉得gap没必要,完全可以直接读研;有人则建议她直接去工作,不必申请研究生。


疫情期间,原本安排的出国交换被迫取消,梁子晴“滞留在家”。她没有参与学校的选课,一整个学期,她跟着系里的老师远程做科研,旁听一些研究生课程,在雨课堂上看到感兴趣的课,就去找认识的同学帮忙拉进腾讯会议旁听。在那一学期,梁子晴的学习完全出自内生的动力。


一次,梁子晴在YouTube上看到了讲拉普拉斯变换(一个工程数学中常用的积分变换方式)的视频,原本艰深的概念被平实地表达、拆分,亲民又有趣。视频一下把她拉回当初选修《信号与系统》的时光,她想,如果当时能知道这些资源,说不定还能提一提绩点。


从拉普拉斯开始,梁子晴发现了学校之外长久被忽略的丰富土壤。她不禁想,学习应该不止发生在课堂上。也是在那个学期,她准备GRE、托福,同样没有借助课堂,仅仅靠网络完成了备考。


与其听着别人的话“任意东西”,梁子晴更希望想清楚自己追求的是什么、理想生活是什么,按照自己想要的节奏和状态自我规划。这自然需要勇气,背后支撑的是自己的价值观。“要靠自己争取,在人生节点上抓住自己的主动权,给自己铺路。”


大二下学期,梁子晴曾跟着斯坦福的一位教授做研究。教授让她选择,是做科研还是去初创公司做实习,她选择了实习。第一次完整参与新产品的建模和介绍册撰写,从研发到宣传,一个原本再熟悉不过的医疗大数据模型在她眼前重新变得活泼起来。过程中工科知识和具体的产品联系起来。“(我)当时就觉得这个挺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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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二时去硅谷实习的路上


实习结束后梁子晴回到学校,在奔忙中对这段实习的感受逐渐淡去。但现在回看,正是大二的实习为如今的选择埋下伏笔。


对梁子晴而言,相比课本加考试的学习,工作中的问题导向也许是更适合她的学习方式。但要符合社会的“标准”,她还需要完成“规范动作”——拿到学位。gap一年,工作再读研,是她在理想和现实之间为自己找到的平衡点。


“也是有前人的路径,有学长姐在gap一年收获很多,我就想,不如我也试试。”在拿到康奈尔大学的offer后,梁子晴联系学校申请延期一年。gap是她和自己约定的实验。


梁子晴最后选择去一家小型的电力能源公司实习。“小的地方能锻炼人,各种方向都能体验到,研发、调试,我都觉得挺有意思的。”在她看来,在工业界亲身实践,才能知道行业的现场在发生些什么;有企业的经历作为铺垫,才能在研究生的课上有切身的感受。


实习公司是技术导向的。虽然研究生专业申请的是工程管理,但梁子晴并不想要完全跨行到商科,只是想利用一个跨学科的机会进一步打开思路。


自小到大,最让梁子晴对自己感到满意的不是什么比别人好,而是做了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情。很多东西是社会的标准,却未必是自己内心想要的。“大学有很多策略,如果有100份精力,有的人可能会均分到十件事上,而我会愿意留两件事,一件分80的精力,一件分20的精力,按自己的感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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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华大学学生艺术团键盘队毕业专场的演出


国外研究生的申请过程需要准备文书材料,对梁子晴来说,写文书自述恰恰是一个自我梳理和反思的过程。她很喜欢思考这些问题:想做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她为自己做出了选择,选定了路。


“也许未来的想法还会变,但现在的想法就是现在的想法,就这样吧。”


漫士之旅,自得其乐

清华大学计算机科学实验班(俗称“姚班”)六字班的卢睿最广为人知的一个身份,是公众号“漫士呓语”的作者。


从高中时用随笔记录想法的爱好开始,卢睿就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天生的表达者,于是这个能够让他肆意挥洒笔墨的公众号应运而生。据他解释,“漫士”,是不受世俗约束的文人;“漫士呓语”,便是他这个偏理想主义者或痴或妄的“梦话”。运营公众号的这些年,卢睿时不时借助这个自媒体抒发个人见解,或是针对某些现实问题进行批判反思 。


随着关注清华修车铺、浅谈清华学风内卷等几篇推送获得了超过一万、甚至十万的阅读量,“漫士呓语”公众号的知名度也在同步攀升。而在此期间,卢睿也遇到过不友好、甚至尖锐批判的声音。卢睿自称 “有点轻度超忆症”,他至今清楚记得一条最不友好的评论发生在2019年的6月10号。那个时候的卢睿还会因为这些抨击或谩骂而难受得睡不着觉,但是如今他已经能够对此应对自如。“这种敏感性的文章写多一点,你的度量就会变得很大。因为你一下子知道了这个世界上,人与人的认知是多么的不同。”


本科这些年,卢睿的身影穿梭在各个社工社团中。他加入了辩论队、合唱队,参与了答疑坊的工作,也实现了“登上一次学生节舞台”的梦想。


卢睿自己调侃道,之所以选择参加这么多活动、以至于一定程度上耽误了学业和科研,是因为他有一种“报复式反应试教育”的心态。作为一名来自高考大省的学生,长期以来他默默承受着“爱好必须为成绩和名次让位”的绝对规则。因此,来到清华后,卢睿萌生了“想去发展自己各个方面的特色”的愿望。抱着技多不压身的心态,他开启了一段自称为是“探索揭秘式”的本科生活。


“刚念大学时,我给自己列了一个‘to do list’,列举了我觉得是我想要做的事情。现在我感觉这个‘to do list’里头大部分的事情我都已经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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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站上学生节舞台,和同班同学(姜志豪)搭档讲相声


但精彩丰富的“揭秘探险式”生活也带来一定副作用,消耗的精力与时间影响到了卢睿的学业和科研。身边很多同学在大二时已经有相当完善的科研经历,但卢睿却因为没有足够多的精力分给实验室的工作,科研甚至尚未起步。


大三时卢睿在美国伯克利大学首次承担了一个完整的实验项目,最终却因为项目难度过高无疾而终。即将踏入大四、面临申请季的卢睿,没有论文产出的科研经历成为了一项极大的劣势,这最终导致他的申请全部遭拒。此外,由于没有参加保研和春招,卢睿发现无论是读研还是就业,自己所有可能的出路都已经被一条条地逐个堵死。


在前路迷茫、进退两难的困境之中,卢睿做出了决定——延毕。


起初,卢睿也经历了复杂的心路历程。大一时的卢睿,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一个心气儿很高的人”,但后来,曾经“无法接受落后于人”的他也逐渐认识并接受了自己的“平凡”。在出国申请全部遭拒后,他抱着好好再来一年的决心做好了科研准备,但疫情却让他前往美国进行第二轮暑研的计划落空。


“如果换做大一的我,肯定会铁着头出去,因为我当时的想法是一定要去四大、去MIT、去斯坦福、去读计算机系,这些是必须克服万难达到的事情。”卢睿说,“但这么多年在清华磨心气儿之后,算了急流勇退吧。”


停下来的一年让卢睿感到庆幸。“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觉得延毕这段时间对我而言是非常可贵的。”选择延毕后,他拥有了一年的时间来规划自己的未来,也获得了一次走向正轨的机会。在这一年中,卢睿退掉了大半的社团,开始潜心做毕设、进行学术研究,截止至今已经向学术期刊投稿四次并成功发表了一篇论文。“停下来,纯粹地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卢睿认为这样的日子比大学四年的生活都重要,“这是青春里不可多得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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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睿在美国暑研期间摄于金门大桥


经过五年的“探险”,卢睿也找到了自己未来的方向。“我之前只是大概觉得自己应该要做学术,但我现在认真地觉得我最擅长、最适合,也最喜欢的事情是当一名老师。”


因为妈妈是老师,卢睿说自己“还是一个细胞时就开始在听课了,从小也是在课堂里长大的”。在初一时,卢睿开始替数学老师和物理老师给同学们讲解习题试卷,大学后,卢睿加入了答疑坊,“粗略算起来我已经算有10年教龄了”。


"好好读博,以后留在清华教书。”这是卢睿目前的人生规划,历经波折与磨砺,他的揭秘探险终于有了结果,“希望自己能完成几个很重要的开拓垦荒级别的学术工作。”


关于教学的想法也纳入了“漫士呓语”的未来规划。“漫士呓语”会继续发布时事热点、社会评论、校园观察等内容,此外卢睿还打算再开设一个公众号,专门发布科普类文章。“我想成体系地把大学基础数学课的一些很关键的概念给大家讲清楚,告诉大家线性代数、微积分、概率论究竟应该怎么学。”


即将经历第二次毕业季,对于卢睿来说也是一次弥补遗憾的机会。去年的“云毕业”始终令他难以释怀,“我当时应该躺在床上哭了”。在难受和委屈交杂的情绪中,卢睿写下文章《我们:六字班无法完成的离别》发布在“漫士呓语”上。今年的毕业典礼,“算是圆了去年的一个遗憾”。


“但也没完全圆。”因为对于卢睿来说,和全班同学、和室友再在清华吃一顿香锅,穿着学士服补一张合照,才算真正弥补了遗憾。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作为表达者,宜城漫士会在毕业后继续创作;作为科研人,卢睿的理想正在一步步实现。



编辑:hjm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