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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6

考研十年:把考研变成生活

作者:程雪儿

“今天翻准考证,才发现,我竟然考研第十年了,我自己都没有注意。 ”

三月,2021年考研成绩公布了,袁博未通过清华录取分数线,再次考研失败。

根据教育部发布的统计结果,2011-2021年间,考研报名人数从150万左右增长到377万。考研的热潮一年高过一年,按照这个增长趋势,2022年考研的总人数大概率会突破400万大关。相比于考研人数的暴涨,数据显示袁博想考的清华美院,录取人数从2019年的138人下降到2020年的114人,初试淘汰率达90%。

袁博一直属于被淘汰的那90%,考研九年未曾到过复试环节。查到成绩后,袁博锁上工作室,痛哭了两天。第三天早晨,他取出习题本,又开始了下一年考研的复习。距离他13年本科毕业开始考研,这一次是该第十次考研了。


袁博十年间所有的考研准考证。图片来源于受访者



考研十年

袁博1989年出生在湖南的一个农村,三年级跟小学老师开始学习美术,高中复读两年后被湖南科技学院录取,学习视觉传达专业。本科毕业后,袁博连续考研十年,前三年目标是江南大学视觉传达,最近七年目标是清华美院视觉传达,可惜一直没能如愿上岸。

袁博就住在工作室里,卧室由工作室原来的卫生间改成。这间卧室仅能放下一张一米半宽的上下铺,上铺盛放衣服和杂物,还有一个暗黄的篮球。下铺是叠放的床褥被子,袁博就睡在这里。一个圆盘状的白炽灯,从头顶照下,是这狭窄空间唯一的光源。

2015年以来,袁博一直过着规律且自律的生活。袁博每天早晨八点起床,早餐是一杯牛奶加三片吐司面包。吃罢早餐,他会到小区楼下的健身器材上锻炼半个小时,做50个仰卧起坐,100个深蹲,有时也拉20个引体向上。锻炼结束回到工作室后,袁博要先整理和复习一下前一天学习的笔记,然后开始新一天的日语阅读和作文背诵。

最近一年袁博每天上午还为自己增加了一个小时练字时间,他已经写完了四本中文楷体字帖,现在已经练习到第五本。因为一个朋友提醒他说“字丑可能影响考试分数”,袁博希望通过每天一小时练字让答题的卷面更加整洁干净,以此取得高分,顺利通过初试。

没有课程安排的话,袁博就自己练习画画晚上会看一些设计和艺术史相关的书。这么多年来,他从未看过与考研无关的书,最多看一看那些著名设计师出的自传。他说:“看别的闲书,我会有愧疚感。”


袁博书架上的书全部与考研相关。图片来源于受访者

袁博说自己对生活品质没有要求,一辆自行车从无锡骑到上海又寄来北京。来北京这六年,袁博的活动范围只限于工作室、清华大学、国家博物馆,连周边的天津、秦皇岛他想了好几年也没有最终成行。衣物也没有什么变化,保持有五件秋天的外套,五双鞋,三件羽绒服和十一件夏天T恤,如果多了就会丢掉一件。一间工作室里除了多出来的一张张画,没有添置过什么物件。一年四季,中午的菜都是西红柿炒蛋,苦瓜炒蛋或者青椒肉丝。相比于考研的正事儿,这些细枝末节袁博没时间考虑和规划。

袁博也一直保持单身。事实上袁博的学生中不乏有同龄的单身女学员对袁博主动示好,但袁博一个橄榄枝也没有接,袁博说:“我没有时间,就像一个时刻准备冲击高考的高三学生哪有时间和精力分给爱情。”


明天可能不一样

“如果我刚开始就知道我考研要考十年,我一定会放弃的。这条路太难了。”

2011年,大二的袁博就开过工作室,开始独立养活自己。同班同学有一些是因为服从调剂到了视觉传达这个专业,美术基础较差,就常常求助于袁博。袁博干脆办起了工作室招收同学学习美术,其中就包括他当时的女朋友。

袁博所学的视觉传达更偏实操性,因此他本没想过读研,大三时只是为了陪女友一起备考,他才开始了第一次考研。原定的考研目标是江南大学,在美术学院的圈子里号称“小清华”。

第一次考研,两人分数离原本的目标都差了一些,女友因为考虑到年龄等种种原因选择调剂到温州大学读研,袁博则转到上海暂时工作,期待通过考研和女友相聚。

初入上海,袁博住在一个表亲的外公家里,在闵行区和徐汇区的交界处,是一间紧靠地铁线路最后一站的偏远小屋。屋内仅容纳两张床,袁博睡一张床,外公和外婆睡在另一张床。他每月会去温州与女友相会一次,邻近约定的周末,周五下午袁博总是盯着时钟,随时准备冲出办公室。有一次高铁时间临近,总监迟迟不发话下班,等他冲到高铁站,检票已经暂停,匆忙中他通过黄牛逃离检票口,冲到火车上时,心仍然在狂跳。

那时袁博的生活被填得很满,有被迫的工作,有令人期待的考研和爱情。在每天都要加班到凌晨的工作夹缝中,考研成了他期待的改善当下生活的转机。

前两年的考研始终没有如愿,爱情也因异地增添烦恼。到了第三年袁博想,反正是考研,考“小清华”还不如考“真清华”!袁博心里那个不甘于平凡的少年再一次出现了。

这一年袁博开始报考清华的研究生,从上海辞职,全身上下总共700块钱只身前往北京,依靠一个做中介的朋友,住在那些空着还未被租出的房子内,一包1块2毛钱的挂面就可以当一顿饭。

最终,袁博从父母那里分三次要来四千块钱再加上朋友合伙投资的六千块,租下了昌平这间办公室开始办工作室糊口,主要目的是为了能有个地方准备考试。每次备考,袁博都想:“这是最后一次了,挺几个月就过去了。一旦考上就能解脱了。”没想到这一挺挺了十年,上岸还遥遥无期。

考研的这几年里,每隔一段时间袁博总会做一个梦,梦到自己坐在高考的考场上,卷子怎么也看不清楚,原来背了很久的知识点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最近一次,这个梦有了变化,他梦到和高中还有大学的同学同坐在一间教室。老师请袁博上台发言,袁博满是狐疑。在梦里他清醒地知道自己已经大学毕业,但不知为何又回到高中和大学的教室。袁博上台发言说:“今年看起来没什么不同,但明年就不一样了吧。” 


袁博的作品。图片来源于受访者

不甘于平凡

来北京的第一年,袁博和女朋友总共见了5次。彼时已经是研究生三年级的女友面临毕业。女友问袁博,是否有可能和她一起回到家乡江苏淮安,开一间画室过安稳的日子,放弃考研。

袁博想了再想说:“我不甘心。”袁博说自己还没考上清华,要是去到淮安,一眼都可以看到那种舒适养老般的日子。“我还年轻,我还想再折腾几年。”

当我提及有时候放弃可能比坚持更具有智慧时,袁博短暂地沉默:“我前女友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当我再次追问他前女友的原话时,他迟疑了一下说:“我前女友说你坚持也可以,你放弃也可以,我都支持你。”

这份不甘最终为这场长达六年的爱情画上了句点。

袁博认为自己从小就是个不安分的人。他的家乡在湖南的一个农村,小学阶段,不到十岁的袁博发现周围的小伙伴大多对学习不感兴趣,只想在学校混着长大,和父母一样外出打工。袁博的爷爷是一名老党员,父亲是一名包工头,也因为家庭的教育和家庭条件允许,袁博一直认为自己和村里的小伙伴不一样。他想要通过好好念书有更好的前途,彻底地不同于他幼年的同龄人。

三年级时,袁博主动向父母提出转学到镇里的学校,那里没有宿舍,袁博借住在学校分给老师的宿舍,开始了一名小学生的独居生活。也是从这时袁博开始跟着老师学习画画。画画对他来说谈不上热爱,但也有足够让他欢喜。袁博说,老师时常称赞自己,一个人枯燥的生活也有了画画来填充。

这份不甘同样出现在高中。起初袁博想考中央美院这样一流的美术学院,像湖南大学这样的985综合性大学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那时的袁博秉持着“宁愿不上大学,也不愿上一般的大学”的宗旨报了一系列顶尖的美院,如中央美院,中国美术学院等,无奈通通落榜。复读两年后,袁博被他高考志愿单上最后一个志愿录取,也就是位于他家乡本市的湖南科技学院。碍于年龄和家长的压力,袁博最终在湖南科技学院入学读完了本科。

袁博强调作为美术生,他的文化课实在太差了,外语更是一窍不通。当时教他的广州科技技术大学的美术老师说:“袁博的绘画能力和他以前带过考上中央美院的学生水平也差不多,可以一试。”因此他很信任自己的绘画能力。

他把一再没有通过考试的原因归结于,每次考试自己都“走偏了”——想要特立独行,剑走偏锋让老师惊艳,其实是风险太大,没有给自己留退路。袁博有时也会想:“还是要更守规矩一点。”


与终点的距离

这些年来,知道袁博考研尤其是报考清华的人寥寥无几。他几乎不跟任何人提起他心里执着的考研梦,不谈恋爱也是怕有一个人来窥探和干预他的选择。2015年来北京以后,袁博回家仅仅两次。父母有自己的积蓄不需要袁博的奉养,他也有自己未完成的目标,不甘愿平平淡淡地回去。

考研这十年来,袁博也在不断追问自己,如果考上清华了,生活又会有什么不同呢?还不是开着工作室继续画画吗?但袁博仍还是相信,考上清华一定是不一样的。他始终觉得,即使旁听了那么多课,但对于清华来说,自己还只是个匆匆过客。他渴望真正成为其中的一员。

今年袁博已经32岁了,他计划如果35岁还没有考上清华,可能就会妥协了。他想结婚回到家乡过上那种晒着太阳逗逗孩子的悠闲日子,那时他将有数不清的时间来休息和享受。

但现在,他还年轻,他还有机会,他还想再争取一次。

2016年袁博开始到清华听课。袁博通过学堂在线学习过一些线上课程后,在微博里给清华大学的老师发私信询问上课地点。美院一位教设计史的老师第一个回复了他的私信,答复他可以旁听。

袁博说,自己的很多观念在课上被革新。比如原本袁博认为设计是为人服务的,但老师却讲“设计是为生灵服务的,‘人’是一个太狭小和欲念太强的群体,不能因人而去影响和干扰更多的生灵”。还有一些话对袁博产生了更大的震撼,比如老师说“30岁,一个好的设计师才刚刚步入正途”。袁博听了十分激动,把这作为对32岁自己的鼓励。

2017年,袁博认为自己考研外语成绩太差,他开始到北京语言大学旁听英语课,但效果也不显著。十几年来英语一直困扰着他,最终袁博决定从头学日语,彻底放弃英语学习。于是,除了艺术课程,袁博也开始旁听清华大学开设的日语课。袁博觉得自己在不断学习和不断成长。

袁博不喜欢“坚持”这个词,因为说到坚持,好像就很痛苦,但考研这十年,他不觉得痛苦,反而乐在其中。这样的生活让袁博感到舒服:不断地吸收知识,也越来越坚定。

对袁博来说,考研已经不仅仅是阶段性的追求:“我的终极目标是想要在人生的终点画出一幅好作品,考研可以和它并行不悖。” 


编辑:wux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