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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6
每年的5月25日为全国大、中学生心理健康日,“5.25”的谐音即为“我爱我”,提醒大、中学生珍惜生命,关爱自己。
我国青年的心理健康问题不容忽视。例如,近年来抑郁症正在呈现低龄化的趋势,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一项研究发现,14-35岁青年的受访者中近三成青年有抑郁风险,近一成有抑郁高风险。而与之相对的,是社会和家庭仍存在的对“心理疾病”的不理解、污名化。
我们采访了几位处在情绪边缘的同学,希望他们的故事能让读者对身边的他们抱有善意,对心理疾病多一分理解,也能在自己可能陷入情绪漩涡的时候勇敢地求助。
泥沼里,有人拉了我一把
讲述人:豆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难过。
家庭和睦、成绩过关、社交和谐……在外人看来我应该无忧无虑。我也不理解它是如何找上我的。 那个秋季学期,我选修了一门统计学相关的课程,课程内容本身难度系数大,需要课下自行消化的内容难且多。由于缺乏基础知识,加之一些其它的心理压力,对全新概念的理解和应用成为我当时的梦魇。“这本该是无比简单的。”我总是这样想着,继而发现自己愈发不能集中精力思考,开始在作业面前发呆。久而久之,那种不受控制、脱了轨的感觉逐渐占据了我的大部分时间,我为之惶恐、愤怒、忧虑。
期末周过去,一切好像并没有我想象得那样糟。但寒假的到来并没有带走这种压抑痛苦的情绪,我难以集中注意力,经常性地觉得焦躁不安,频繁而长时地流泪,对小事耿耿于怀。
寒假结束后的学期,我依然耽溺在消极情绪里。那时为了一个项目的申请,我需要撰写一些材料,突破忍耐极限去尝试“宣传”自己。其他的申请者非常优秀,在他们面前,我总是需要忘掉内心笃定的巨大落差,去吹捧自己早已消失、听来可笑的优点。我一边自我否定与怀疑,一边讲述着像是另一个人的人生。而在独处时,我会为了那种虚妄与担心无法满足他人的期待而发颤。
这种情绪变成攀附上我的常态,开始不断蚕食我和身边关爱我的人。我开始由于很小的事情而崩溃,人少时冲动易怒,被看来不值一提的小事击垮,还因为莫须有的理由对男友发怒。
越是被男友安慰、被容忍,我越是感到他被蒙骗——我是个骗子,他看上我什么了?他应该看清,他需要严厉凶狠。我近乎变态的想法不时从我的生活缝隙中窜出,大闹一场,再以痛哭结束。可男友他总是沉默。又一次情绪爆发后,男友问我要不要去回龙观看看。
“很忙啦,没有时间。”我回答。
他说:“做做量表吧。”
我在天塌了一样的情绪中做好量表,想了想,说:“我周六去医院。”
“我陪你。”他回答道。
有人陪伴减轻了我的恐慌。我想,如果独自一人在医院候诊,太像异类了。
医生只进行了短暂的问诊,就下了抑郁的定论,开了一些药。如果需要进一步确诊,则需要一系列的检查。没有转诊单的在外就医让我因昂贵的检查费用而打了退堂鼓。“开药也太草率了。”我决定再去校医院精神科看看,或许是为了一张可供报销的转诊单,或许也只是为了被告知并不需要吃药。
校医院接诊我的医生看起来很冷静,大概因为咽炎,她自己还在不断咳嗽。在她抽屉里翻出来的既往病例里,有我不曾去想的故事、遥远的他人的生活。医生下了类似的结论,开了转诊单,在我表示自己没大问题、不愿再跑来跑去后,又开了一些药。我理直气壮地因副作用抗拒它们,她笑了笑,指着其中一种说自己入睡前也会吃,不会有事。
我还寻求了其他帮助,它们或许都是我慢慢变好、又或是逐渐适应的缘由。难以想象在失控的时日里,如果那个相伴的人选择不再坚持,我会有怎样的反应。我常在男友面前否定他坚持下去的原因,他总是因之骂我笨。后来我们和好,我看到自己的一丝希望,我决定为大约还存在的可能性继续努力。在诸多我本应不该受有的恩惠中,他的手紧紧握住,拉我出沼泽。
去年冬天,一个寻常的满课日,我没有动力只觉荒诞地重复着DDL截止日期前的赶制。坐在教室里敲击键盘,像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路,好像走着就已耗尽全部意义。我没有想晚上吃什么,大约也没有想吃与不吃的问题。一次抬头时,他突然冒了出来,笑嘻嘻地窜到身边拿出一个三明治。“就知道我不来,你就不会吃饭!”他得意地说了些话,转身又噌噌噌消失———他也很忙,紧接着就有一个会议要开。
我哑然失笑:我还是可能会去吃饭的;讨厌,是有火腿的三明治;他好得意;怎么跑了这么远路。脑子里漂浮着的一些杂乱想法很快就散去,澄清它们并不关键。有一些力量——不管它们的时效性长短——就再努力一点吧。
不缺乏自我认同的自我伤害
讲述人:有更
我曾被诊断为偏执状态。与抑郁症患者不同,我的自我认同并未受到损害,反而被无尽的敌对意识和人际关系敏感加强了。
高中某个期中考试前的下午,我忽然想吃烧烤,就点了一大份。那份烧烤并不好吃,我吃得有点恶心,吃完便躺下睡了。醒来时,我发现自己似乎在发烧,就跟妈妈说,我生病了。
因为当时情绪一直都很低落,而且又生了病,心情不好,就想看下心理有没有出问题。我找来一份SCL90测试量表自测,测试结果显示得分偏高,好像我的心理状况确实出现了问题。
我把自测的结果给爸妈发过去。他们没有像网上那种传统的家长那样认为“抑郁症就是矫情”,相反,他们焦虑地在网上查找心理疾病的相关信息。远在外地的妈妈甚至赶来照顾我,把饭菜做得营养均衡、色香味俱全。爸妈的观念是“遇到心理问题最重要的是打开心结”,但是咨询师说,心理咨询只能起到一时的缓解作用,药物干预治疗是不可或缺的。最后,我们还是迈进了医院。
尽管我和父母都没有回避抑郁这个话题,然而,2020年那段时间依旧非常混乱,整个记忆都是模糊的。我清楚地知道,一切痛苦的来源都是那群施暴者。
高一,班上的男生频繁地拿我和某个男生开玩笑,甚至把黄色玩笑写到黑板上。他们的眼神会时不时往我这边飘,然后就扭头笑得很猥琐。在他们那儿,一个梗可以玩很久,就像一口剩饭翻来覆去地嚼。那个男生也确实在“饰演”一个喜欢我的角色,但我觉得那个他并不真的喜欢我,否则他至少会在意一点点我的感受。我把最过分的几个男生叫出教室理论,但是他们面对我的指责,竟说不记得有过这种行为。本来以为可以声势浩大地指责他们的,没成想,却仿佛是我在可怜巴巴地求他们不要再说了。
此后,情况有所好转,直到一节英语课。同学们接龙回答问题,那个喜欢我的男生点到我的名字,起哄声瞬间又回归了。我冲出教室,趴在窗台上几乎要哭出来。生活好像已完全不受自己掌控,别人无意的举动都会影响到我长期的心情和决定行为。
那之后,我的情绪调节能力好像失灵了——我忘性很大,而且不想说话、反应变慢、经常发呆,和平时欢脱的状态很不一样。晚上会做情节不定的噩梦,重复白天的惶恐和不安。一种无力笼罩着我,因为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去感受那种极端的悲伤。
接受治疗那段时间,药物副作用很大。经常上着课,鼻血忽然喷涌而出,弄得课桌上一大片。集中注意力变得很困难。那时的心思完全被仇恨占据,没法集中在学习上,所以我也不勉强自己静心学习,有时会直接从学校请假回家。我无法安慰自己只要忍一忍,到了大学一切都会好起来,甚至也不想去尝试变好。相反,我好像变成一个求关注的孩子,不介意情况向更糟糕的方向滑去,好像这样就能让那群施暴者感到不安,好像别人也会对他们的做法感到鄙夷。
父母在经济上的压力和心理上的焦虑都因我而变大了。但是因为陷在自己的情绪里,我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我很好,我会照顾好自己”这样安慰的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不过现在,我不会再放任自己沉浸在痛苦中,如果遇到曾经的情况,我认为必须假定那些人施暴者是不会反思的,才能不再通过伤害自己让他们警醒。那时我一直试图理解他们的行为动机,他们为什么一面开着很不合适的玩笑,一面又可以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和我相处。当时的我想不明白,就更努力地想,像陷进了一个死胡同里面。但现在我明白了,只要还没完全走出低沉的情绪,就别试图去探究为什么生活会走到这一步,为什么施暴者他们要那样对待自己,必须要把疑问抛到脑后,等生活走上正常的轨道再去反思。
进入大学,接触到的人更多样了,高中时代那种令人窒息的氛围消失了。我重新为自己喜欢的事情忙碌起来,轻松的氛围也让我感到自己的一举一动不是时刻被观察审视的,因此不需要时刻逼迫自己审慎思考,不会感到焦虑。
我大学认识的男生以及生活氛围与高中相比也很不同。许多朋友不会把女性作为“第二性”凝视,而一些喜欢哲学的学长也是旗帜鲜明的女权主义者,在女生节的时候直接批评内容有失偏颇的横幅。这是一种“正常的”氛围,人和人能自发地互相尊重,我也逐渐淡化了曾经的伤害。而过去的伤害似乎也很难就这么消失,我对于类似的玩笑和校园欺凌事件仍会过于敏感、过于愤慨。
我病了,而不是无药可救的闹脾气
讲述人:西西
16岁那年,老师讲起托尔斯泰的名言:“一想到死亡,我就万念俱灰。”我试着将自己代入,发现竟感受不到丝毫畏惧,甚至心中有些盼着——盼着苦难可以终结。那一刻起,一个念头住进了我的脑海——我可能得了抑郁症。
现在想想,这种情绪的根源,大约需要再向前追溯两年。
初三前的那个暑假,我借父亲的iPad查资料,却无意间发现了他的QQ小号。帐号上只有一名联系人,是个阿姨,每天同父亲问早问晚。看着朝夕相处十几年的父母,想象着父亲是怎样一点点背离了最亲近的人,我有些不知所措。
自那以后,我总觉得别人在背叛我,整个人像刺猬般凝视着周围的世界。进入高中的第一天,我就本能地观察了身边的同学——坐在我左侧的女生正托着腮喝酸奶,看着十分高冷,想必不好打交道;坐在前排的女生笑起来疯疯傻傻的,吵闹得很。我不愿也无法融入这里,内心却不可避免地感到寂寞。我抱着试试地心态注册了交友网站,开始交友、恋爱。却不明白自己怎么了,明知会受到渣男欺骗却仍越陷越深。
这件事被母亲知道后,她表现的异常激奋,甚至把刀架在脖子上,痛哭着责骂我在网上交男朋友。我自知做得不对,只是垂着头,无言辩驳。接着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开始时而会突然莫名其妙地痛哭流涕,走路时迈不出步子,连呼吸都觉得很累,没有什么能使我高兴。只有几次当我划破胳膊,我注视着从皮肤下渗透出的一点点猩红,才能畅快地呼出一口气——那颜色真的很美。
这种状态真的很痛苦。我想好起来,像个正常人那样生活。我试着去网上搜索了抑郁症的常见症状:失眠、精神涣散、自杀倾向,这些我仿佛都有。不过,这并不是件坏事——如果真的是抑郁,至少证明我是病了,而不是无药可救的闹脾气,会有医生同我一起努力救赎我的。
我向母亲提出去看医生,她一口应了下来。她总说我是青春期情绪问题,小题大做,想借这个机会让医生教育我一番。但是,等到看见写有“中度抑郁”的诊断书时,她又觉得是误诊,指责医生不专业,说抑郁根本就是把小孩的坏情绪夸大其词。
听到这些,我有些不耐烦地闭上了眼。虽说原先就没敢奢望母亲全力相助,但真正听到她一遍遍老套的说教时,心还是控制不住地凉了几分。
可我想治好我的病。复诊和吃药似乎并不能减缓我的痛苦,我决定去找学校的心理医生聊聊。第一次咨询前,我输入心理老师的电话号码,但又迟迟不敢拨出,紧张了很久,最终还是怂到拜托同桌冒充成我的身份帮我打电话。
电话通了,同桌在我的示意下说明情况,我紧张地在旁边听着。对面有温柔的声音流出听筒:“请问您是孩子本人吗?还是孩子的家长?本人来的话会更有效哦。”
这个声音是温暖的,将我揉皱成一团的心铺展开来。第二天,我敲开了心理咨询室的门。
虽说抑郁症被比作“心灵的一场感冒”,但其实在许多人看来,抑郁不像感冒,而是种象征着一个人心理畸形的疾病,是需要避开些的。我的班主任甚至对我说教:“抑郁是很正常的每个人都有的情绪,你不用太当回事。”我不想去在意外界的眼光,却经常感觉到身边的人会有意无意地看向我,这让我更加害怕说话,害怕望进别人的眼睛,只能在心底安慰自己“或许只是我太敏感”、“只要过去了,一切会好起来的”。
如今,我仍旧行走在治病的路上,较往日从容了不少。我看着网上一些病愈的故事,用它们鼓励我自己。我不知道这条路还有多长,但至少当下,我还能坚持。
漫长的告别
讲述人:Smith
我一向厌恶下雨天,好像所有的坏事情都发生在雨天。
高中的时候,我暗恋一个同校的男孩子,但是他喜欢女孩。在刚刚开始喜欢他时,我就已经隐隐感知到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然而,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
有一回,我跟在那个男孩身后出教学楼,外面下着暴雨,那个男孩没有伞。我有伞,却没有胆量上前送,只能看着那个男孩的背影消失在大雨里,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下雨天真是令人失望。
我似乎有记得所有细枝末节的悲伤的能力,难过的情绪于我而言再正常不过。因此,当我的心情因那个男孩而起伏时,我并未察觉到任何异样。我的日记里记录着有关他的点滴:“他今天11:49去食堂一楼吃饭”、“这次模拟考他又是年级第一”。我有时候甚至会想:“如果我是个女孩,他会不会喜欢我?”
进入高三,升学压力陡增,我逐渐意识到我们俩之间的鸿沟不仅仅在性别上,还有学习成绩和即将截然不同的未来。我脆弱的情绪被另一个人牵着走,跟随着他的眼神和状态起起落落,长时间没法集中注意力,莫名其妙地焦躁和崩溃,陷入无休止的懊恼与颓丧里。
真正到我自己觉得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是我高中时代的最后一个冬天了。有次我上课走神,等回过神来神反应过来,左手手臂已经被自己用圆珠笔划开好几道口子,隐隐的有血往外渗。
我突然发觉自己这种状态很危险,应该采取一些干预手段。或许,这次持续性的低落情绪真的跟以前不一样。毕竟从前就算再不开心,我也绝对不会做伤害自己的事情。
于是我前往当地一家以精神科见长的综合性医院就诊。医生看了我的心理量表结果,模棱两可地告诉说这可能是中度抑郁和焦虑的症状,建议做进一步的检查。可是,在情绪压抑的状态下,填写表格时难道不会带有很多即时性的主观因素和消极的心理暗示吗?再想到医生含混不清的说辞,我拒绝了后续检查和药物治疗。
后来经历了一段莫名其妙的情绪稳定期,我熬过了漫长的冬天。然而,春天来临的时候,我的情绪又一次跌落到谷底。
这次妈妈也察觉了我的异常,她对我突而其来的情绪崩溃感到震惊与担忧。她搞不清楚,自己健康的儿子为何会不快乐。家里迷信的长辈知道了,坚信是有不干净的东西附着在我身上,吸走了精气与灵气,只剩下闷闷不乐。
没什么。我经常不开心,这次只是加重了而已。
某一天凌晨,还在沉睡的我被家人唤醒,步行了好几公里,爬了几百层阶梯,来到当地最灵的寺庙。庙里的法师拿清晨刚折下的长柳枝蘸清水轻轻拂在我身上,指望着用此方法可以扫去身上的晦气。当看到长辈们念念有词并极其虔诚地向菩萨祈祷,我觉得这些荒谬且无用,只能无奈地像木偶一样被他们摆弄。
后来,家里找来一位在业内比较权威的心理咨询师。我们约在一个茶楼见面,没有消毒水气味的轻松环境让我卸下了一部分戒备。咨询师耐心倾听我的内心想法,直到交流结束也并未盖棺定论我究竟是什么病症。他让我不要纠结于自己是否患病,建议我暂时忘掉抑郁。这某种程度上这给了我很大安慰。
此时,高考已经近在眼前了,但是支撑我向前看的并非高考,而是高考这个日期。我把高考作为一个节点,暗暗在心底承诺:喜欢他到高中毕业就结束,到时候给自己一场盛大的告别。毕业典礼后,我将那一本厚厚的日记偷偷交给他,删除了他的联系方式,与这场无疾而终的暗恋挥手作别。
彻底说再见之后,心里反倒有种解脱的快感。现在想想,过去两年的煎熬说到底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菩萨不会拯救我的坏心情,别人也无法拉我走出情绪的深渊。“除了自渡,他人爱莫能助。”
我选择坦然接受这一切———求而不得的爱情和模糊的未来。救赎只能是自己给自己的。
当发现自己在情绪崩溃的边缘游走,一味地逃避或沉沦并不能带来任何改变。正视心理疾病的第一步是认识它并悦纳它,鼓起勇气向专业人士和信任的身边人释放信号,遵循医嘱接受药物治疗和心理辅导。
无论是自救还是他救,都请相信爱的存在。♥
你曾经历过怎样的情绪崩溃时刻?当处在情绪边缘,你会怎样面对?欢迎在留言区与我们分享你的故事。
文中的豆浆、有更、西西、Smith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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