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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6
2007年10月10日,清华大学经管学院老院长朱镕基到访母校。
从伟伦楼到舜德楼的路上站满了人,学生和老师们翘首以盼。道路尽头的舜德大厅中,媒体记者、组织人员、教师与学生代表都已准备就绪,每个人都在为与老院长的见面而期待不已。
薛健也是大厅中的一员,此时她结束了香港科技大学的教职,在时任院长钱颖一的邀请下,刚刚回到清华任教不满两个月,舜德楼的大厅给她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不久,在人群的簇拥下,老院长走进大厅。将近80岁高龄的他精神矍铄,带着慈祥的笑容一边走一边聆听着钱颖一对于部分师生代表的介绍。老院长是湖南人,在看到当年湖南的高考状元戴天骄时,他十分高兴和骄傲地双手握住这位学生的手,不停地点头称赞。
老院长走到教师代表区,薛健正在第二排的人群中默默对院长行注目礼,却没想到被钱颖一院长突然“点名”:“这是薛健老师,刚从香港科大回来任教的。”
看到老院长为自己驻足,毫无准备的她有些许局促,绞着双手,微笑的面容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隔着一排椅子,老院长握住薛健的手,对她说:“咱们清华招了这么多好孩子,你们老师一定要把孩子教好!”
薛健过于激动,只连续说了很多个“好的好的”。老院长这句“把孩子教好”的嘱咐在她心里扎根,在此以后,从未有过一个时刻的忘却。
“冬情”与青春之歌
1990年,清华大学经管学院本科专业只有管理科学与工程一个班;1993年,金融专业开始招生。在那些年的“一二九”和马杯赛事中,经管学院还是一个被归类为“乙组”的小系。
1994年,经管学院会计专业开始招生。薛健正是在这一年来到清华,成为金融专业的第二届本科生。
在此之前,经管学院的学生数量还比较少,属于学生的文艺活动几乎只有每年的卡拉OK比赛。随着学院学生与日俱增,包括薛健在内的一些学生会同学想到应该给大家提供一个更大更好的舞台来展示自我,于是,创办首届经管学院学生节“冬情”的想法应时而生。
当时的清华校园时常回荡着校园民谣的旋律,在学堂路与至善路十字路口两旁的柳树上,五颜六色地绑着许多大板子,上面用大号字体写着诸如“缪杰个人演唱会”、“李健毕业演唱会”、“舞蹈专场表演”的广告,在没有那么多宣传方式的年代里,“广告牌”是最醒目的媒介。
由于担心树上绑牌的位置有限,筹办节目的同学会在下课后早早骑车来到这个十字路口,用红绳子把“冬情”的宣传牌牢牢地绑在树上,让上下学的同学们都看到这个新活动。
在各方的努力推动下,这个“为学生提供更大的舞台”的想法逐渐落地,第一届“冬情”于1995年顺利开展。薛健所在的金融班当年表演了民歌联唱。为了准备好这场表演,她前后花了不少心思。除了“男生都比较害羞,我们得去揪人”之外,她还和同在合唱队的另一名女生前往蒙民伟楼找专门的师傅录制联唱的歌曲。
光阴荏苒,在画质颇有年代感的视频中,左下角的光标闪烁着“17.12.1997”的时间——这是薛健本科毕业的那一年。在略显拥挤的舞台上,女生们穿着各色鲜艳的毛衣,男生们则是统一的西装笔挺。他们围着中间弹奏蓝色吉他的男生或坐或站,有人在伴舞,有人在弹琴。薛健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上,黄色的高领毛衣,长发整整齐齐地梳在脑后。
两首歌的合唱间隙,舞台灯灭,一片黑暗中他们手捧蜡烛,注视着投影仪中播放着的经42班大学岁月的点点滴滴。灯光亮起后,在第二首小虎队的《骊歌》中,薛健有独唱部分。
她唱的是:绽放最灿烂的笑容,给明天更美的梦。
1994到2021年,曾经唱合唱演小品的男孩女孩如今已长成大人的模样,当初创办的活动现在已变成一项被后生延续的事业与传统——“冬情”已经陪伴经管的同学走过了25个四季轮回。在清华读书的6年岁月里,薛健个人在知识和能力上获得了飞速的成长,与此同时,经管学院也从“小系”日益崛起为“大院”。
“我觉得我是在和经管一起成长吧,一步一步,见证了她的变化。”
也正是这样一份和清华经管“共同成长”的独特而深刻的回忆,让2007年的薛健在面临回归清华的机会时,觉得“回来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我做学生那会儿,赵冬青是我班主任,钟笑寒是我辅导员,回来以后看见他们、还有很多教过我的老师都还在学院,就觉得特别亲切。”
后来,当薛健重新以老师的身份观看如今学生举办的“冬情”时,她发自内心地感叹:“真的被你们的舞台效果震撼到了,现在的小孩儿可真行!”
“会计学原理”的原理
对于大多数经管的同学而言,“会计学原理”只是一门在一学期内上完的专业课。但对于薛健而言,这是一门她用心打磨并调试很多年的课程,相关的构思与设计甚至开始于她在清华任教之前。
在2006年获得美国卡耐基梅隆大学泰珀商学院会计博士学位后,薛健加入香港科技大学任教,所教授的课程正是“会计学原理”。回到清华之后,她的课堂大部分沿用了在香港打造的模式,包括教材、考试形式、作业内容等等。
但在清华授课时,薛健碰到了一些“水土不服”的情况。问题之一出自考试安排。
最初的会计学原理课程设计中有一场难度较大的期中考试,但在清华上课的第一年她就感受到这种难度较大的期中考试对学生造成了过度的冲击。香港的高中有会计课,所以港科大的学生部分在高中时就打下了一定的会计学基础,这与内地学生的情况有所不同。
为了避免给学生太大压力,也为了让学生不再在期中后就陷入“颓废”的情绪,薛健取消了期中考试,仍保留5次小测和期末考试——这也是如今的会计学原理教学模式。
提及小测,不少上学期刚修完会计学原理的同学都表达了相似的感受:“前两次小测还好好的,第三次一下子难起来了。”其实,这样的难度设计包含着薛健自身的教学逻辑。
局部来看,第一次小测比较简单是为了让学生对会计感兴趣,第二次小测难度中等是希望让大家建立自己的信心。到了后几次,拔高难度是想让学生对会计课产生敬畏之心——“不要觉得会计只是加加减减很简单”。但期末考试难度再次回归正常,“在悟道之后,还是希望大家能有一个好结果,是一个信心重建的过程吧”。整体来看,小测贯穿整个学期,这规避了学生“考前猛学”的不良习惯,让学生在持续的学习中真正有所收获。
除此之外,早期的会计学原理是全英文授课,常有同学不明白“为什么都是一群中国人,明明中文讲得更清楚,却还要用英文讲课”。据薛健回忆,这其实也是老院长给钱院长提的“国际化”的要求——有很多国际化的学科认证需要英文授课。而且,“在我们开了英文课以后,外面的学生才能进来,我们的学生才能出去,大学生交换的伙伴关系才能建立。”
然而,授课语言的调整却远未结束。不久,薛健感受到全英文授课的效果不尽如人意。在白重恩院长的建议下,她及时调整,课本、PPT、专有名词继续使用英文,但课堂改为中文授课。大二学年开始,很多经管专业课都是全英文授课,薛健的会计学原理就作为大一学生语言的一个中英混杂的“过渡期”,从而让学生慢慢适应英语的教学环境。
侃侃而谈的背后是一份用心的付出,娓娓道来的深处是多次细致的打磨——“这些课程的逻辑我都没和学生们讲过,但真是我自己这么多年用心设计出来的,觉得这样效果最好。”
事实证明,“会计学原理”的好成效并不只是薛健一人认可。在获得香港科技大学教学优秀奖提名后,薛健在清华工作的14年中先后获得清华大学“青年教师教学优秀奖”、“清韵烛光——我最喜爱的教师”等八项教学奖项,连续七年获得经管学院教学优秀一等奖。
在“会计学原理”这门课程之外,会计专业本身也面临着现实的诸多挑战,“会计专业不如金融吃香”、“会计迟早被机器淘汰”的质疑越来越多。对此薛健认为,比起“我们是否会被替代”,更应该考虑的是“如何‘被替代’”。
薛健曾和一名四大会计所之一的合伙人朋友聊天,她的这位会计朋友用“我们正在自己砸自己的饭碗”来形容会计公司发展人工智能。“势必有一部分工作会被AI替代,但是不发展肯定是不行的,所以他们只能‘自己砸自己的饭碗’。”薛健说道,“就像在逆境中成长,你一定在经历痛苦的磨练之后到达一个新的高度。”
“我们更需要思考的是我们应该怎样‘被替代’——以一种怎样的形式被替代:未来的会计领域会面临怎样的发展?我们应该去研究什么问题?怎样设计新的会计准则以适应新经济形式的出现?”薛健总结说,“初级的业务的确会被替代,这也凸显出高级的工作更加重要,不是吗?”
平衡多面人生
14年过去,那个当初的“新人老师”渐渐成为2010年以后届届学生口中的“会计女神”。一路上鞭策她的,还是当年老院长那一句“把学生教好”。
“不辜负学生,也不辜负老院长对我们老师的期望。”
14年后,又是一年的会计学原理课堂,薛健迎来了刚入学的零字班。恰逢老院长92岁华诞,薛健带着她的学生给老院长录制祝福视频。
摄像机红灯亮起,她坐在教室第一排中间,声音洪亮地说:
“老院长您好,我叫薛健。1994年考入清华大学,2007年回校任教。当年您拉着我的手,嘱咐我要教好这些孩子们。这么多年,我一直记得,也一直是在这么做的。今天,您的学生我,还有我的学生们,我们一起祝愿您92岁生日快乐,身体康健,松鹤同寿!”
掌声雷动的教室中,她的面前是那个曾经赋予她信念与力量的老人,她的身后是又一群年轻而奋发的面庞。在承前启后的中间,她愈发体会到“教师”这个职业无穷而深刻的意义。
从学生到老师,从职业到家庭,在成长的过程中,多个身份开始兼容,不同角色相互转变,而薛健一直在寻找平衡的路上。
学生时代创办“冬情”,她认为最大的困难是如何在学习与社工之间进行权衡。刚开始承担社会工作的时候,薛健也曾有过在上课时满脑子都是办活动的经历,这导致她大一上的成绩不尽人意。在决心做出改变后,她在该学习的时候绝不跑神,搞活动的时候提升效率,慢慢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生活节奏。带着这样的经验,薛健在美国留学时利用课余时间组织学生合唱《歌唱祖国》,活跃在校园的不同角落;同时,她还在毕业时拿到了博士论文奖,把自己的名字永远留在了学校的墙上。
作为老师,如今的她面临着科研、教学、公共服务这三个方面工作的权衡。“老师们在不同阶段的工作侧重点是不同的,对于大多数刚毕业的老师,工作重心大部分倾向给科研,这也是学院的要求;而对于副教授、教授级别的老师,可能在身上体现的责任就更多一些,不仅是学院层面的、也有可能是国家层面的。”
去年年底刚从副教授转至教授的薛健,目前分管经管学院宣传和国际方面的工作,在承担更多公共服务的同时,“科研的压力依旧很大”。
除了清华教师的身份,薛健也是一名“海淀家长”,会为一双儿女操心挂念。提到自己“学术妈妈”的经历时,她笑着说:“太难啦!”
一次,薛健和她的博士生召开组会,从下午2点一直开到快6点。她三年级的儿子6点放学,临近6点的时候,“我心里就开始长草了,只能希望踢球的老师今天压一下堂了”。
儿子的电话打来的时候,组会还没有结束,面对“妈妈,你在哪儿?”的疑问,薛健只能说:“妈妈正在路上了,你站在原地不要动啊。”当她紧赶慢赶到小学门口时,只有儿子一个人站在那儿。“当时他孤零零的,倒也没生气,就是抱怨了一句‘你干嘛了?’,我就很低姿态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关于孩子应该怎么养,她没有明确的结论,但还是觉得:“我想我把自己做好了,儿子看着妈妈的榜样,对孩子来说也许也是件好事儿?”
涉及平衡的问题无处不在,事关人生的选择比比皆是。当被问起很多人生历程中的“为什么”时——比如为什么最后选择读会计博士、为什么选择当老师等等,薛健的回答大多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为什么,好多时候也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一路成长,一路收获,她步履不停,一路向前,从容不迫地接住缘分与机遇,创造出属于自己的多面人生。
薛健的微信头像是一张发黄的旧照片,从印章的痕迹可以依稀判别出这是当年的清华毕业照,照片里的她短发及耳,目光温润。
二十多年的时间过去,她恰似当年模样,明朗活跃如初,蓬勃生长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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