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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0
2021年,滑板、冲浪与竞技攀岩三项运动首次出现在奥林匹克赛事的名单中。
这些非传统运动有着来自草根的激进的亚文化基因,它们在最叛逆的时代兴起,在不理解的目光下成长,最终用标准化的场地与规则约束自己,为消费者提供安全的新奇体验,实现了向大众体育和职业体育的蜕变。
当一位非传统运动的职业选手成为奥运冠军,究竟是“草根文化”打赢了为自己正名的最后一役,还是主流文化最终完成了对亚文化的收编?
2021年7月27日,巴西选手伊塔洛·费雷拉获得奥运史上首块冲浪金牌,他的队友和教练将他高高抬起。
“垮掉的一代”
当上世纪50年代美国加州一群年轻人接触到冲浪时,他们正面临世界大战后的信仰危机。
这群被称为“海滩废物”的青年打扮邋遢,装备着老爹战后带回来的纳粹的东西,每天抱上冲浪板就往海里跑。家长和老师不理解这项没有计分板和裁判的运动,但是青年们不在乎,他们退出篮球队、足球队,伸出中指说:“我不在乎,我要去冲浪。”
他们开破烂的涂满油彩的车,停下来的时候坐在车头或者车顶,手里抱着吉他。从加州海岸到夏威夷瓦胡岛马卡哈海滩,再到威美亚湾,正如美国作家杰克·凯鲁亚克在《达摩流浪者》中所言,“我预见到一场背包革命”。“垮掉的一代” 逃离社会、政治与世俗观念,踏上旅程,因为“一路走下去,明珠会交到我手上”。
到了陆上,冲浪演变成滑板。青年们在街头玩滑板,又称“刷街”。他们利用街边的楼梯、扶手铁杆、长凳、斜坡等,挑战不一样的玩法。不过由于这种行为看起来更像是破坏公物,因此他们并不很受待见,世界级滑板巨星托尼·霍克就曾经因为玩滑板被带到警察局教育。
美国街头滑板的青年
征服海浪和街头之后,青年们决定涌入美国优胜美地国家公园,征服垂直裸露的岩壁。
人类对裸露岩壁的攀爬可以追溯到数千年前。考古学家曾在尼泊尔木斯塘地区的山谷上发现了约一万个人造洞穴,大多被用作墓葬。古人是如何爬上如此陡峭的山谷边缘建造洞穴的,这个谜题尚未被解开。
启蒙时代,登山运动(mountaineering)发展迅速。理性精神破除迷信面纱,探险者们凭借求知热情,足迹遍布各种未知的地域。1786年,瑞士博物学家奥拉斯-贝内迪克特·德索叙尔为研究高山植物成功登顶阿尔卑斯山脉勃朗峰,这一事迹被视为登山运动的诞生标志。
攀岩从登山中衍生而来,起初的挑战者们使用如岩钉、登山锤以及登山扣等专业器械。到了六七十年代,“垮掉的一代”披头族(beatnik)开始向嬉皮士(hippie)转变,攀岩方式也从借助较多器械攀升的器械攀岩(aid climbing)向仅使用少数保护器械的自由攀岩(free climbing)转型,更为符合嬉皮士追求绚丽、热情奔放的个性。此后更是有人尝试放弃器械,徒手攀岩(free solo climbing)。
奥斯卡最佳纪录片《徒手攀岩》(free solo)剧照
七十年代,反战运动达到高潮,成千上万的嬉皮士涌入优胜美地国家公园。他们听着Jimi Hendrix的迷幻之声,在攀岩途中吸食致幻剂,围绕着篝火派对歌舞。徒手攀登的青年们把身体挤入狭窄的裂缝,趾尖踩在火柴盒宽的壁架上。他们往往只靠一个指尖的支撑力挂在岩壁上,却仿佛比深陷规矩的世俗生活中时更有着落。
标准化、大众化
1943年,17岁的加州冲浪手迪基·克洛斯和同伴一起在日落海滩冲浪时,为风暴所困,划向威美亚湾避险。途中他被50英尺的巨浪打下来,未能生还。人们自此将这片海湾视作禁地,讲述着各种迷信传说。但对冲浪手来说,完美的大浪是永恒的诱惑。
冲浪从来不是一项温和的运动——人类可以踏浪而行,但也得时刻提防一不留神被海浪要了命。
1992年,大浪冲浪者莱尔德将充气船引入冲浪运动,冲浪手被充气船拖拽,借助充气船的速度抓住浪头,这种方式(后将充气船改进为摩托艇)被称为拖拽冲浪。自此,冲浪手不用孤身一人面对海浪与风暴,摩托艇让生存成为了不一样的故事。
与冲浪一样,攀岩也在寻求更安全的玩法,而第一步,便是统一规则。在优胜美地,各种各样的攀岩标准被统合,攀岩被正式命名运动攀岩(sport climbing)。与传统方式不同,运动攀岩不再需要一边向上攀爬一边设置锚点,而是事先设置永久锚点。
攀岩者们攀爬过的地方被加以记录,并进行难度上的评级。19世纪50年代,塞拉俱乐部提出优胜美地难度体系,完善的标准吸引了更多人加入,也为商业化打开缺口。许多“攀岩大师”被广告邀约收买,为了赚钱而协同举办或参加攀岩比赛。优胜美地变为巨大的商场,一个属于自由、叛逆和野性的时代正式落幕。
1987年,世界上第一处攀岩馆Vertical World在西雅图建成。在室内,室外攀岩的所有不确定因素都被标准化。岩壁足够牢固,攀岩点已经设置好,并且不会受到天气情况的干扰。随后,美国的攀岩馆数量一路攀升,到2019年时已有600多个。攀岩馆将攀岩进一步转变为一种安全且时髦的运动,为更多人提供了接触攀岩的机会。
而滑板被主流群体接受则要归功于大众媒体。1989年,美国顶级滑板队白骨队参与的滑板主题电影《危险之至》(Gleaming the Cube)使得人们对滑手的看法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中国第一代滑板人的热情就是在那时被点燃的。
1999年的X GAMES极限运动会上,托尼·霍克第12次尝试转体900度。此前十年失败了无数次的他,在这一次终于成功了,而他的成功恰好被镜头记录了下来。这场ESPN承办的直播在美国的每个酒吧放映,人们并不了解滑板,却立刻被那一刻的奇迹之火点燃,陌生人把啤酒泼在对方身上,尖叫、击掌、拥抱,庆祝同一个陌生人的成功。
以托尼•霍克为概念人物的滑板游戏
一夜之间,托尼·霍克成为了“滑板界的乔丹”。每个人都想成为他,每个年轻人都想像他一样做那么酷的运动,“滑板”终于推开了通往更广阔平台的大门。
走进奥运
2013年,新任国际奥委会主席托马斯·巴赫上任,“我们想把体育带到年轻人身边......由于年轻人有很多选择,我们不能再指望他们会自动来找我们,我们必须去找他们”。他提出了一揽子改革计划,取消了每次奥运不得超过28个比赛项目的上限,将极限运动带入奥运。
根据《奥林匹克2020议程》(Olympic Agenda 2020),奥委会开启了一系列改革,其中一项措施就是限制运动员和运动小项的数量,而不限制运动大项的数量,前者是为了降低成本,后者则试图引入更多运动。这一方面是为了在不景气的世界经济形势下控制成本,另一方面则是在于面向未来,重新审视体育与社会的关系。
对于非传统运动项目来说,加入奥运会是一个“为自己正名”的机会。国际滑板联合会(ISF)主席盖瑞·瑞姆在接受采访时说:“当时人们讲,‘这是滑板,他们不是好孩子’。我会对他们说,‘真的吗?’如果孩子们不适合某条路,你就全盘否定他了吗?这就是我们做的吗?或者也许我们应该为他们开辟一条适合他们的路。”他后来成为了2020东京奥运会滑板协调小组的组长,与NBC(全国广播公司)和IOC(国际奥委会)共同推动滑板进入奥运。
同时,如果某项活动被奥委会承认为体育运动,并且进入奥运会,那么它也会迎来更大的发展空间。2017年,IFSC(国际攀联)发布报告称,因为入奥成功,该年协会营收增长10-15%。
而加入奥运,也意味着规则的重新制定。在将何项目设为奥运项目这一问题上,IFSC与奥委会产生了分歧。IFSC倾向于选择难度攀岩,因为这是最具观赏性也是最有难度的项目,而奥委会选择三项全能,因为这符合其限制运动员数量的初衷,以及奥运会诸多全能项目的传统。最终IFSC不得不屈服于奥委会的决定,尽管此前没有攀岩运动员参加过所有三个项目。在之后的IFSC世界杯中,IFSC增设三项总排名。可以说,奥委会重新定义了这一运动。
2019年7月12日,IFSC主席马尔科·斯科拉里斯(Marco Scolaris)在瑞士洛桑会见奥委会主席托马斯·巴赫
规则的改变不是入奥带来的唯一影响,这些运动原本的反抗性、自由精神也不得不与奥运的规则达成妥协。这其中不乏矛盾——这些极限运动自其发端,就是以与社会主流价值对抗的姿态行动,顶着丢掉性命的风险换取肾上腺素飙升的征服瞬间。而在传统的奥运项目中,参赛选手完成有严格限制的标准动作,当夺得冠军后,他们将要身披国旗,在万众瞩目下唱起国歌。难以想象,这些在镜头前喊起“为国争光”口号的年轻人的前辈们,曾于百年前桀骜不驯而远离尘世,在山川与街头,肆意追寻过自由、叛逃和解放。
如今的奥运会观众比三十年前更加年轻化,对新型赛事也更有兴致;冲浪、滑板、攀岩运动员在赛场上呈现出的拼搏姿态,正在逐步重新定义极限运动在大众心目中的印象。上世纪的草根运动进入奥运殿堂,是新世代对这些“另类”文化的高度礼赞;而即使当年与野性和危险并存的叛逆本色正从赛场上褪去,殿堂之外,也还有更多的野海、绝壁与街巷等待那些嬉皮士先锋的后继者们征服。毕竟,总有一些精神无法被测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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